老人只顾笑,那笑意当中是与从前一般的讥诮意味。老人还是当初那个游历四方的强者,但是现如今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家伙,就不是当初那个因为“父亲”对他的一点点轻视意味就要将自己如同钢铁一般进行千万次锤炼,最终成为宝剑的人了。“我就不说什么你大限将至之类的话了,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收集与我相关的资料,事到如今,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没有想到,现如今我的大敌竟然是名义上的侄子。”
维序者首领笑着说,“但是很可惜,在我要走的这条大道上,他的位置实在是太过显眼了,所以他必须死。我可没有那么冷血无情,当初对墨翎的袭击,我只是想要见见我的侄孙女而已。”
“当初我就觉得你小子以后说不定是个丧心病狂的人物,可是没想到你小子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有点意料之外的意思。”
文姓老人仍然显得轻松写意,但是对面的维序者首领的情绪却已是渐渐失控。“不要觉得你已经把我给看透了!你们这些人,只是因为天生有那么多资源掌握在手,才可以轻而易举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是我拥有这些资源,会比现在更加强大,不管是墨翎还是文霄落,现在早就死光了!”
一般而言,老人是不喜欢与人废话的,要是文天像这样陷入癫狂一般,只要多说两句话,就会被老人直接一拳打死。可是今天老人打算耐心一些。“当年我儿子文天虽然算得上聪明,算得上有谋略,但是在我看来,离所谓的文家人,还是差了很多。于是我游历四方在欧洲的一个小村子里发现了你。”
老人指着维序者首领。首领典型的欧洲俊男脸孔上出现了一丝狰狞的神色。“你是个孤儿,父母在死在战争当中,从小就受尽歧视白眼,但是你没有与那些和你有相同遭遇的人一样,没有变成大街上的混混,去偷去抢,没有与那些人为伍,也没有安于现状,去向富人祈求。”
“记得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吗?”
“我杀了富人家的孩子。”
“对,不是因为他没有给予你施舍,也不是因为你觊觎着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只是因为他轻贱你。”
老人说,“我当时觉得你有可能是我要找的那种人。事实也证明了,你没有让我失望。”
当初的少年,在面无表情地将富人家的臃肿少年尸体扔在一边的时候,早就守候在暗处的流浪孤儿们一拥而上,将尸体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扒得干干净净。渐渐走远的少年像是不为了什么而行事的恶龙,而那些一拥而上的,不过是一群苍蝇。“当初你被小镇居民们一直追杀到山里,是我救了你。”
“他们说,是外来的阔绰神州人杀掉了镇上的所有人。”
维序者首领笑得十分狰狞,“难道这不是文家文一贯的行事方式吗?你当初也是这么教我的。”
老人有些不屑。“这只是我的行事方式而已,并不是问家人的行事方式,再者,也没有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就得变成什么样这种说法。当初你的的确确有天赋有成就,也有野心,但是你做不了文家人。”
“只是因为我与你没有血缘关系而已!”
维序者首领大吼,“当初你所说的,不管是谁,只要足够优秀,都能成为文家的一份子,不过是骗小孩的童话故事而已!”
“就算是童话故事又怎么样?成为文家的一份子,到头来并不是要继承什么,而是要成就什么。”
老人突然觉得这样的话题能够说到现在,以他的心境而言,简直就是奇迹了。可能是对养子确实心有不忍,想要在最后尝试着与他说通一些道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就这样把人给杀了,实在是有些亏欠自己,所以他一直在解释,希望眼前的人能够了解到一些东西。徒劳无功啊。“既然这样,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人屏息凝神,摆出拳架。“这一招我早就看过了!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在这一招上吃亏了!”
老人摇了摇头,看着一拳挥出似江海翻腾的维序者首领,只是向前迎出一步。不管对手的拳有多快,只是向前迎出一拳。嘭——那极慢极慢的一拳,以不可预料的角度直接击中维序者首领的头颅,随后爆开的一片混杂颜色与不可看清是否是人体的半截,已经足以说明维序者首领的死亡。“我本来打算试一试维序者首领究竟有多强。”
秦睥睨从刚才老人进入房间的那个窗台翻了进来。“不用试了,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秦睥睨点点头,然后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他打算一个人包抄敌人后方,与前方部队形成合围之势。战场正面打得相当激烈,但是因为秦墨研制出的血清,整体上还是文霄落这方占优一些。三个小时之后,秦睥睨一个人从敌人后方杀了回来,将几具敌军大将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中心建筑顶层扔了下去。维序者军心涣散,已经没了抵抗的能力。文霄落不打算继续打了,也不打算狠心夺走这所有人的性命,只是打算将这里彻底清空之后建成一处监狱,用来囚禁这些人。这时候,文霄落就不愿意施舍那么多善意了。将现场所有地方都清理过一边之后,并没有发现敌方首领的尸体。文霄落走了一圈,打算先行离开,后面该做什么,交给文坤启手下的人负责就行了,至于在维序者总部找到的所有资源,就算是文霄落给文坤启的一点补偿。又是半个小时之后,文霄落已经在回到神州的路上。“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文霄落说,“摧枯拉朽也不应该这么容易啊。”
文霄落这边正说着,老人不知道从哪儿走了出来,看着文霄落哈哈直笑。“我是应该开心开心,毕竟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文霄落说,“看来您这一趟并没有让人悬崖勒马。”
“没那个本事。”
老人说,“我这辈子,在培养继承人这条路上真是没走好,文天是个半吊子,不说失败,可是一点都不像我。另外一个走上了歧途,救不回来,就只能亲手解决了。”
“我想知道这里面的故事。”
文霄落这样要求。老人不喜,不过很快又作无奈状,“就说给你小子听听,于是这之后的五个多小时,文霄落就在那里听老人讲述当年的许多事。说的是无情之人,可是文霄落分明从这位身为自己的亲爷爷的老人眼中看到了诸多复杂的情感——如果真的无情,会毫无察觉地讲这么久?”
“学到了东西,成长了,也改变了,竟然喜欢身边跟上一两个只会溜须拍马的货色。看来这人死得也不冤枉,死到临头还在想为什么文家的继承人不是他。”
接着文霄落又说,“一个没什么新意的烂俗故事,我不是很喜欢。”
“你小子——”老人无言以对,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文霄落才能成为他不得不认可的文家人吧。“没什么意思。”
文霄落说,“那个人不明白就是不明白,之前在哪里有什么必要说那么多,直接一拳打死就完了。”
“你小子养了四个女娃,一看就是没什么心思培养继承人。这些话,还真就轮不到你说!”
文霄落脾气也被激起来了,“女孩就不能是继承人了?文家历史上没有出色的女性?我的四个孩子可都比您选的这些歪瓜裂枣要强!”
老人气急,却不好反驳。四个小家伙他老人家可是很喜欢的。大概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儿子出生他都没有在场。等到年纪大一些,孙子出世的时候,他却大老远跑回来。现在这四个小家伙,老人家更是上心。“真要不服,您等着看就是了。”
“我这次要与你一起回到燕京,去看看几位老友,也看看我的曾孙女。”
文霄落没有拒绝,就这样让老人随行。一行人离开米国之后回到神州。在路上秦睥睨笑着说这件事有些虎头蛇尾。不知道去哪儿找了个造型师打理一番,还换上一身定制西装的老人说,“要是最后还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现在你就没这么开心了。自己想想,那时候要是文霄落死了,活着这个北欧来的小子死了,你们也就不会高高兴兴地返回神州。”
秦睥睨认真点头,文霄落则完全不想搭理。这老头嘴上说回去神州看看曾孙女是件小事,可转头在米国消失了一天,再回来的时候就彻底改掉了老乞丐的形象,变成了以为和蔼儒雅的老绅士。当然,有些时候脾气上来了还是会说话很难听就是了。文霄落记得当时换完造型回来的时候老人为了掩饰那一点点尴尬,是怎么说的——“我们也算是贵族,知道吗,总不能丢面子。”
文霄落当时是真的头疼。“快到燕京了,之前我已经通知了林秋涛来接人。”
文霄落这边正说着,那边秦睥睨还在于老人分析如果维序者对墨翎的袭击成功了,结果是否有变。最后达成一致观点——如果袭击成功文霄落现在多半死了。文霄落忍无可忍,直接让秦睥睨不要说话。文霄落的话,秦睥睨还是听的。老人看了眼文霄落,也不再说话了。回到神州之后,林秋涛来接文霄落一行,路上文霄落看了几眼老人。结果意外地发现老人有些紧张。看起来这种姿态并不是装出来的。回家之后,凌仪先认出了老人,然后所有后被就一个个跟着上前招呼。李叙礼与林夕颜自然礼数周到,反倒是文霄落这个亲孙子显得很冷淡。接着老人还拿出一些珍惜物件送给四个曾孙女。至于两位孙媳,他就不知道应该送些什么了。一个是圣人,一个呢,像是秦墨那种眼界顶天高的后辈。索性老人也就没在这件事上下什么心思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文霄落感叹不已。“你爷爷其实是很喜欢你这个孙子的。”
凌仪说。“这倒是真看不出来。”
文霄落离开客厅,暂时与家人避开,然后向文圣说明了一下情况。文圣听过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文霄落表示,以后文霄落与圣人之间也就不存在什么联系了。文霄落想了想,倒也是好事。晚些时候又是文霄落亲自做饭,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很是热闹。老人家别提有多喜欢几个小家伙。看到丸子那么聪明机敏,包子那么机灵古怪,老人就觉得文霄落说的倒也不假,这几个小家伙未必就比文霄落差了。再晚些时候,文霄落与老人去拜访几位老友。那几位老友也就是秦家、林家这几家的几位老人。见到这个姓文的老家伙身体还这么好,当时几位老人就有些不乐意了。拉着文霄落就是一同说,将这爷孙之间的关系挑拨得不成样子。不过文霄落也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太多。接着几位聚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会议当年的事,文霄落才知道这几位是真的老了,当年一个个可都是不输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的才俊。“就一件事我挺后悔。”
林家老爷子说,“当初你让我与你练拳的时候,我就应该答应下来。要是当初答应下来,现在也就不用三天两头检查这检查那,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比这几个老东西先死。”
“哼,老子本来想着先熬死这个姓文的,可是没想到这家伙身子这么硬朗,那没办法,只能麻烦你们死在我前头了。”
文姓老人看着几位老友,露出微笑。文霄落想,这大概是因为纯粹的喜悦所流露出来的微笑了吧。“一个个都想着把其他人给熬死,这样,到时候我先你们一步走,都不用争了。”
齐家老人是个脾气好的,就不喜欢这些老家伙不服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