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太子殿下不辞辛苦亲自前来赈灾,这是我们春宁州百姓之幸、是天下万民之幸啊!臣等叩谢皇上圣恩、叩谢太子殿下!殿下和诸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下官略备了一桌菜肴,权当为殿下和大人们接风,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太子一本正经的摆了摆手,正色道:“闫知府,这些虚礼就免了吧。本宫心里记挂着灾民,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啊。”
“殿下爱民如子,下官万分敬佩!但话说回来,就算再急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只是吃个便饭而已,求殿下赏光。”
他们你来我去的推让了两三回,太子才带着众人半推半就的跟闫知府一同往府衙走去。杜子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踱到了朝以禾跟前,忿忿的攥紧了拳头小声道:“那么些灾民都张着嘴等饭吃,他们还顾得上接什么风?照这么下去,灾民们哪一刻才能有粮食果腹?”
她垂眸冷笑:“钦差大人这就急了?你且等着看吧,赈灾粮可不是那么容易送到百姓手里的!今儿的主角不止太子,一会儿到了席上,你也是座上宾。”
“我寒窗苦读数十年是为了救民于水火,可不是来跟他们打官腔、拍马屁的!他们的菜我怕是吃不下去!”
“不管你吃不吃得下,宴席都已经摆上了,由不得你不去。”
他的拳头又收紧了几分,手背上青筋暴起,隐忍的闭紧了嘴巴。春宁州受灾严重,就连衙门的大堂也被震塌了一半,闫知府把他们带进了后堂,正厅和偏厅里都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太子特意让杜子泉跟他们同坐正厅,朝以禾跟其余的几位小官、郎中们则坐在偏厅那一桌。外面饿殍遍野,但府衙的饭桌上却摆满了鸡鸭鱼肉和新鲜的瓜果蔬菜,这一路赶来大伙多是吃干粮随便对付两口充饥,眼下看到这么一大桌精美的菜肴,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互相谦让了一番就依次落座,个个吃的满嘴流油。有几位尚有点良心的官员和太医见状都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议论着:“咱们吃的倒是金贵,可想来眼下在外面的灾民,为了一只鸡腿能把命都舍出去!”
“谁说不是呢?这么新鲜的蔬菜,灾民们定是很久都没见过了。”
“一想起路上看见的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百姓,我肚子里就不得劲,这菜吃的味同嚼蜡。”
见他们叹息着撂下了筷子,朝以禾看了他们一眼,劝道:“趁着有的吃,大人们多吃两口吧。想必州府的灾情还不是最严重的,等到了县城里,再想吃这些可就没有了。”
一位姓于的太医讥讽的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们可比不上江夫人心宽,死伤的灾民不计其数,您竟还有胃口吃东西!您的医术是好,但想来您到底是官眷,贪图享乐惯了,贪吃贪睡也是有的,我们原也没指望您能出什么力。赶明儿您要是受不住就自个儿歇着,只要别给我们添乱,我就烧高香了。”
另一位年长些的太医赶紧拉了一把他的袖子,低叱道:“于太医慎言!皇上的旨意是让咱们听从江夫人的调派,你别胡说八道,赶紧给江夫人赔个不是!”
“呵,您怕得罪她,我可不怕!回京后大不了让她去御前告我一状!咱们千里迢迢的来救治灾民,回头好名声不还都是她的?咱们给她博名,难不成我还不能说几句实话了?”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江夫人,他年轻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朝以禾淡漠的摇摇头,又夹了一筷子东坡肘子,惜字如金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无妨。”
直到肚子吃的滚圆,她才舒坦的喟叹着放下碗,与此同时,凤羽也悄悄的回来了,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奴婢听见太子跟闫知府他们商议着如何瓜分赈灾的粮食银钱,为了把杜钦差拖下水,他们不惜把得利的一成分给他。奴婢看杜钦差的牙都要咬碎了,但万幸他没当场发作,只是默不作声,太子他们只当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
她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我说什么来着?子泉也是座上宾。照着他们这样分下来,能落到灾民手里的还剩几成?”
“约摸着……不到三成了。”
“这群吃人血馒头的畜生!”
凤羽一惯冷淡的脸上也浮出了点点愤慨,问道:“娘子,可要奴婢从中使些手段?”
朝以禾沉吟了片刻,起身道:“不急,一会儿等宴席散了,你先驾着马车陪我和子泉回一趟村子。我将近一年没回家了,又赶上天灾,我实在放心不下家里人。”
她应了一声,先下去喂马了。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杜子泉紧绷着脸快步推门出来,他远远的对上了朝以禾的视线,眼里翻涌着浓浓的愤怒。朝以禾只怕他情急之下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便赶紧拽着他上了马车。他好不容易憋到马车驶出府衙的门,怒不可遏的一拳捶在车壁上:“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心吗?眼见着灾民们流离失所,他们不想着怎么救更多的人,却只一门心思的算计着如何从中取利!堂堂储君都这么贪利,真是天下苍生之大不幸!”
“有些人的确没有心,不过这不是还有你在吗?要是你敢舍出去身家性命和仕途跟他们斗一斗,说不定百姓们还有救。”
杜子泉红着眼睛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的说:“有什么舍不出去的?我科考入仕不就是为了为天底下的平头百姓出一份力吗?大不了就是个死!”
朝以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没再说话,马车一路往黄屿村而去,路边时不时便传来灾民们乞讨、喊痛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的她心脏生疼。“娘子、杜钦差,咱们到了。”
凤羽低声提醒着勒停了马车。她僵硬的坐着,一时既不敢下去,也不敢掀开帘子,只怕会看见一片残垣废墟和森森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