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朱厚照匆匆赶了过来,众人见皇帝銮驾前来,纷纷上前见礼,朱厚照也顾不得了礼数了,远远的挥袖子道, “这时节了……就别多礼了!”
这厢匆匆进去,一问太医,见个个面色凝重,不由也是着急了,怒叱道, “朕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么,成日里吃人饭不干人事儿,朕的皇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就拿你们是问!”
天子一怒,宫里宫外的人纷纷跪倒,齐声道, “臣等有罪!”
只这时节便是千刀万剐也不顶用了,朱厚照在外头一通儿骂,众人守在外头足足听了一个时辰的惨叫声,终于里头传出声音来, “生了!生了!”
“哇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朱厚照闻言一喜,却是还未等嘴角翘起,里头便传来惊叫声, “啊……这……这……这是甚么?”
朱厚照身边的刘瑾闻听忙几步迈过去,隔着内殿的厚帷幔问道, “怎得了……” 里头静默了足足半刻钟,只听见哇哇的婴儿啼哭声,之后才有人颤巍巍应道, “娘娘……娘娘生了个……生了个怪……怪……” 朱厚照闻言立时脸上变色,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 “抱……出……来……给……朕……看……” 里头的人又静默了片刻,这才由一名年长的宫女,抖着手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来到殿中,噗通一声跪下,抖着双手往前一伸, “陛……陛下请……请看……” 朱厚照探头一看,却见得那襁褓之中,却是一个面孔紫黑的婴儿,光只是这样倒也罢了,那宫女掀开布料,露那婴儿的肚子,却见得那肚脐眼儿的地方,居然长出了一个同色的肉瘤来,那肉瘤上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瞧着好似竟生有模糊的五官一般,仔细一看居然与那死去的萨满有些相似, “啊!”
朱厚照心中本就有鬼,当时就吓得一屁股坐在椅上,张着嘴,半晌没回过神来,殿中众人见了都是个个变色,低头不敢看,只有牟彪上前去,示意那已经吓得手软脚软的老宫女重新将婴儿遮了起来,瞧不见那怪肉瘤了,朱厚照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他沉默半晌吩咐道, “来人,把这孩子弄到外头埋了!”
一旁人垂头上来接过了老宫女手中的婴儿,待得那啼哭着的婴儿被人带走,哭声渐行渐远之后,朱厚照总算是回过神来,问一旁垂头侍立的四名道士, “几位道长,依你们看来,可是因着宫中邪祟作怪,才令得朕的孩子成了……成了这样?”
四位道长互视一眼,穆阳子上前一步道, “正是如此,陛下……此邪祟冲了蓉妃娘娘的体,侵了那婴儿的身子,才令得初生的婴儿有此异像,陛下此时不可再造杀孽,这孩子可由贫道等带回观中,让他在三清祖师面前日夜清修,用我道门正气点化他一身煞气!”
朱厚照闻言沉思良久,问道, “如此他一去,可是能保我朱家子嗣平安?”
“可保……朱家……子嗣平安!”
穆阳子语气之中的怪异,只有牟彪听出了些许,而此时的朱厚照却是急于让这皇家蒙羞的孩子消失在这世界上,半点未留情穆阳子的神情, “好!”
朱厚照一挥手, “带走!你们把他快快带走,朕这一生一世都不想再见着他!”
“是!”
鹤鸣山的四位道长如来时一般,悄莫声息的来,又悄悄的消失在了京城之中,随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那肚子上生出怪瘤的小婴儿,而从那日之后,皇宫之中便再也没有死过人,穆幽蓉生出一个怪物的消息,被朱厚照瞒得极好,但凡伺候在她身边,当日里见过那怪物的人都被无声无息的处置了。 而穆幽蓉昏厥过去再醒来,被人告之生下一个死胎,陛下震怒处置了她宫中的所有人,她哭了几场终又收拾起心思,再也没有想起过那孩子了! 她却是不知,自己那肚子上生出一只怪肉瘤的孩子,如今正躺在帽儿胡同牟家宅子里,四莲看着那放在福儿小时用过的摇篮里的怪孩子,也是眉头紧皱, “这孩子太小了,若是贸然划开肚子,只怕当时就会身死!”
经了前头五皇子的事后,四莲又自己当了母亲,再面对这样小小的婴儿,她是真提不起刀了! 牟彪也是浓眉紧皱, “这么小的孩子,生下来便不好,原本就难以养活了,要是再在肚子上划上一刀……” 秦妙音叹道, “不瞒牟大人,贫道三师兄也是精通医术之人,他替这孩子把过脉了,说是这肚子上的怪手,实则便是恶怨所化的一个恶瘤,若是不尽早摘除,孩子长一日,它便长一分,待到百日以后它会比孩子长的还大,届时便会吸尽这孩子的精血而死,趁早摘除才能保这孩子一命,所以……我们需得赌这一回……” 四莲看着那孩子还有些青紫的小脸沉默不语,牟彪知晓妻子因着前头五皇子之死,一直耿耿于怀,前头未生福儿时,她还曾悄悄在院子里烧香祭拜,于是便拉了她的手轻声道, “这京城里也不止你一个敢下刀的人,岳父不也是经年的仵作么,想来他老人家必也是宝刀未老……” 不过取个肉瘤,自然难不倒京城里的老仵作们,可这孩子身份特殊,做这事儿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的,四莲思虑良久,叹了一口气, “罢了,还是我来吧!”
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还是少一些人知晓他的存在吧! 当天晚上,四莲便在偏房之中,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孩子的小肚子轻轻划开一道口子,把那肉瘤从根处切下,之后又为这孩子重又缝合了伤口,而那怪异的肉瘤被四位道长带到城外空旷之处,一面念诵经文,一面以烈火焚烧,眼睁睁看着它在一阵青烟之中化为了灰烬。 再之后他们在京城又呆了半月,待到那孩子可以上路之后,便即刻离京,带着他返回了巴蜀,从此之后巴蜀鹤鸣山上便多了一个自小清修的小道士无虚,这小道士自小有些呆傻,不过性子纯良仁厚,一心向道,终其一身都未离开过巴蜀。 无虚道士肚子上那道细长的疤痕伴了他一生,少时他也曾问过自己的师父穆阳子, “师父,我的肚子上头为何有一道疤,师兄弟们都没有?”
穆阳子便应道, “那你是初来这世上有人为你一刀斩去了凡尘!”
“是谁为我斩了凡尘?”
“是一位十分良善和蔼的女子……” “她是我的母亲么?”
“……你便当……她是给了你新生的母亲吧!”
…… 道长们离开后的一月,北镇抚司诏狱,一身飞鱼服的牟彪大步走在前头,来至了大门前,守卫见着他到来,忙打开了牢门出来行礼, “大人!”
牟彪点了点头问道, “昨日弄进来的人在何处?”
“依着您的吩咐,在下三第一间牢房……” 牟彪点了点头,迈步进去,常年不见天日的诏狱之中扑面便是阴冷潮湿与浓重的恶臭味儿,初入此间之人,多半会被熏得直皱眉头,牟彪却是早已习以为常,一路径直去了甬道尽头,拾阶而下再走过长长昏暗的甬道,到了第三层时他一抬手,阻止了身后人的跟随,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他自己下了三层,在第一间牢室之中见着那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大人!大人!”
那人听到响动,立即跳起来扑到了牢门前,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出现在闪烁的火把光亮下, “大人!卑职知错了,还请大人饶卑职一命吧!”
“哼!”
牟彪冷冷哼了一声, “蠢货,你睡谁的女人不好,去睡陛下的女人……你这脑袋不要了,连家里人的脑袋也不要了么?”
愚蠢之极!色欲冲昏了头,连身家性命,家中老少的命也不顾了! “大人卑职知错了,卑职再也不敢了!”
年轻的男子跪在地上高声的哀求, “晚了!”
牟彪摇头,看着那张英俊的脸上一点点的现出惊恐绝望之色来, “小子,你但凡机灵一点,便当在蓉妃生下孩子之后断了那心思……” 而这蠢货,居然隔了一月,趁着当值又悄悄进了蓉妃的寝宫,被锦衣卫派出来盯着婂鎏宫的人逮了个正着,幸得牟彪早有吩咐,他们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没有惊动宫里那帮子老怪物,朱厚照更是半点都不知情! “你知不知晓,你会连累我们整个衙门的兄弟!”
锦衣卫如今乃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便是牟彪都觉出朱厚照已经对自己生出忌惮之心了,有不少事儿,他都绕过锦衣卫交给刘瑾去办了,若是让朱厚照拿着这个把柄,那不是送了刀子在他手中么! 牟彪冷冷看着那牢里的男子, “我过来,也就是想着你跟着我一场,送你一程……” 他语音刚落,牢里那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扒着牢门大声叫道, “大人,大人!卑职再也不敢了,还请大人看在卑职跟着老大人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卑职吧!”
牟彪听了连声的冷笑, “若不是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当我会来……” 顿了顿道, “你放心去吧,你家里妻儿兄弟们会替你照顾……” 说罢再不管牢里的人如何哭喊转身上去了,待到了外头一声吩咐, “叫南镇抚司的人来做,手脚利索些……” 顿了顿道, “切下他一根手指……” “是!”
隔一日,婂鎏宫中,宫女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娘娘,今日里有新鲜的河鱼,御膳房做了干烧河鱼,娘娘您最喜欢吃了……” 这厢将食盒一一摆放在桌上,请了自家主子上座,生产过后刚刚回复些元气的蓉妃,身形削瘦,面色发白,眉宇间添了淡淡的忧愁,不过总归她也是美人儿,此时弱柳拂风的样儿甚是我见犹怜,引得陛下都过来探了几次病,前头几日过来,陛下还在歇在了这宫中,依着宫女们看来,这宫里人都说那英妃娘娘得宠,我们瞧着,咱们家娘娘也是半点儿不差的! 蓉妃坐到桌前,看得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却是有些没有胃口,勉强持筷子在面前的河鱼肚子上戳了两下,突然神色一怔,过后脸色大变,尖声叫道,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宫女们不明所以,只宫中规矩主子下令,奴婢们不敢不听,这厢纷纷面露不解的退出了殿外,蓉妃这才抖着手从鱼肚子里夹出了那根手指头,呆呆看了半晌,便伏桌嚎啕大哭了起来…… 彼时,牟彪正同参加三月三赏花宴回来的四莲说话, “母亲,瞧上了哪一家的公子?”
四莲道, “瞧上了曲家的大公子,我瞧着人倒是不错,只是年纪似是与五姐姐不太般配……” 牟家五小姐牟秀兰和六小姐牟秀慧的年纪与牟彪相差不过月余,如今也是年方十七了,前头因着家里的事儿耽误了婚事,原本牟斌死后是要守孝的,不过因着牟斌死前有遗嘱,女儿们可不用守孝,两个女儿才不至耽误了婚事。 而那位曲家大公子已经二十有二了,如今在兵部领了一个闲差,人生的一表人材倒是没得挑,牟彪想了想道, “曲家的几个兄弟我都认识,老大性子是敦厚,不过我觉着他读书读的有些傻了,为人甚是迂腐,往日也少有与他打交道,待得了空寻人打听打听……” 四莲道, “母亲今儿也是这意思,让我回来问问你,若是这曲家的大公子不错,便给五姐姐定下这门亲事……若是不成,便再寻好的……” 牟彪点头,又问起南边的事儿来, “那边的生意可还顺利?”
四莲笑道, “说是日进斗金不为过,不过收益我让汪妈妈送了一半出去,给在外头的公爹花用……” 牟彪听了笑道, “爹和姨娘如今在西南,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能花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