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
向虬髯讲述完那时刺杀的场面,将手拍在桌子上。 “那把刀是我先砍下去的,切面可以证明,是我先砍掉的人头!”
桌上的碗筷盘被他拍的哗啦响,阿柳听的双眼放光:“原来是这样啊。”
李明华道:“酒席还吃不吃啊?”
向虬髯坐下来,拎着酒壶倒酒:“那个大叔发了疯,抢了我的人头,我追着他一路到了剑南道。”
李明华知道,这是去祭奠李奉安了,李奉安虽然是李家长子,但临终前要葬在剑南道,理由是不放心剑南道,待子女长成后再迁回祖坟。 “我看那个大叔哭的可怜,又跪下来求我。”
向虬髯道,“我就允许他把我杀的人头埋在那个李奉安坟前了,不过,我已经在坟前说明了,杀项云者向虬髯。”
李明华不去细究他话里的真假,叹气:“原来大伯父的死有这般隐情。”
想着那时候李明楼半路从去太原府的路上逃回来,想着李明楼裹住头脸躲在屋子里不见人,想着项家的公子上门,一家人酒席招待欢声笑语...... 想象不到李明楼是怎么样的心情和理智一步步走到现在。 阿柳低声道:“大小姐,怎么不也跟家里说一声。”
李明华道:“她能跟谁说?”
家里?谁能帮她? 如今见多识广的阿柳也明白,不说话了,突然觉得人人艳羡的大小姐,其实很可怜。 但好在苦不白苦,李明华端起酒杯:“向虬髯,我为大伯父,敬你一杯。”
向虬髯这个三字叫的向虬髯心花怒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因为事关剑南道和项云的私怨。”
李明华道,“世人只知道项云死与剑南道之手,并不是知道是你,我会多多告诉其他人的。”
向虬髯一摆手:“我并不在意这个,只要托付我的人知道就好了。”
至于那个人是武少夫人是楚国夫人还是剑南道大小姐,他也不在意。 李明华再次端起酒杯:“那恭喜向虬髯一诺千金不负所托。”
向虬髯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你接下来回京城女侯那里吗?”
李明华问。
“我与夫人萍水相逢,恩义已经两消,游侠儿四处游历,我不去京城。”向虬髯大口吃肉道,又指着酒壶,“这酒不错,再来十壶。”
李明华道:“那你要留在江陵府吗?你打算做什么事?入军伍还是做官差?”
向虬髯瞪眼:“我向虬髯为什么要做事?”
李明华没理他,对阿柳道:“把帐结了,余下的酒菜退回去。”
阿柳抿嘴一笑应声是转身走。 向虬髯哎哎几声:“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仗义?”
李明华道:“你是受女侯所托,要谢也由她谢你,如今江南道处处缺钱,你这一桌能抵一家三口半年口粮,这钱我替你出了已经够仗义了。”
向虬髯嗤笑:“真是小女子斤斤计较。”
李明华站起来向外走,向虬髯又唤住她,轻抚鬓角:“你有什么人想杀,告诉我吧。”
李明华失笑,瞪了他一眼转身。 身后有向虬髯的喊声。 “不可能没有!你那个妹妹呢?上次来的那个什么大小姐?”
“不需要杀,那揍一顿也可以。”
李明华笑着没理会走出去,站在门外并没有走开阿柳笑问:“酒菜真退吗?”
李明华道:“做好了怎么退,糟蹋粮食,不用再加了就行。”
阿柳笑着应声是。 两人走出来,有官吏寻来道:“明华小姐,各地负责常科的官员们都到了。”
常科将是明年最紧要的事之一,不容半点出错,李明华点头,跟着官吏向衙门正厅而去。 自从下达要开常科之后,这是已经收整太平所在州府最大的事,一直到成元十三年初,各地详细的准备情况汇总送到了李明楼的案头。 年节的朝堂便也因此忙碌起来。 “最晚三月就能开始了。”
姜亮将朝堂上商议的消息念给李明楼听,“按照夫人的要求,尽量的扩大选拔范围,但严禁推选通榜。”
李明楼点点头:“通榜不是不可以有,是现在不合适,待三五年整个天下都步入正轨,再多种方式选人。”
姜亮应声是,笑道:“这已经让天下沸腾了,最近有关夫人的文章诗词多了很多。”
李明楼倚坐一笑:“写我?我有什么好写的?”
“夫人可写的多了。”
姜亮立刻道,“夫人做了多少事啊,如今天下哪一件事都离不开夫人,士农工商....”
姜亮扳着手指数着,再看李明楼感叹。 “夫人自窦县剿匪,至今已经快要十年了,十年间夫人做了太多事了。”“就算不写这些事,夫人的美貌也能一年到头写出不重样的。”
“这还是不了解不熟悉夫人的,要是换作我来写,我比他们还多。”
姜亮越说越激动,还真动了心,准备自己也好好的写一番诗词歌赋。 李明楼哈哈笑:“你就算了吧,我让你做的事你还做不过来呢,要不找几个人来帮你?你专心去给我写文章诗词?”
“夫人已不需要我以笔为刀。”
姜亮立刻含笑摇头,又展袖傲然,“单单一个常科,就让天下士子读书人为夫人刀锋。”
他将一摞诗词文章册子拿出来。 “夫人,写赞颂文章诗词最多的就是东南道。”
这次开常科,只面向已经收整完备的州府,两年前齐山逃回东南道就被其姻亲孙氏给杀了,将齐山的尸首献给朝廷,同时也握住了东南道的大权。 孙氏一族在东南道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民众信服,虽然有李明玉亲自率兵坐镇,种种举措推行缓慢。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些读书人士族开始发话了。”
“兵马不能对民众举起刀枪,他们能以口舌为刀枪。”
“士族的身份地位要想更高更稳,就离不开科考,官职,在朝廷的声望。”
“现在孙氏等阻挡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就要咬人了。”
“夸赞夫人的诗词歌赋,咒骂孙氏的俚语小曲已经在东南道民间流传。”
“等到今年常科张榜,金榜题名,皇殿问策,赐金花新袍,跨马游街。”
姜亮捻须一笑,更加苍老但却更加精神的脸上熠熠生辉。 “就是孙氏在东南道的死期!而且,极有可能死在自己人手上。”
比如孙氏的姻亲。 姜亮兴致勃勃的猜测,甚至想自己亲自去一趟东南道,帮帮他们。 “你就别想出门了。”
李明楼打断他,“在京城好好住着吧。”
姜亮高兴的应声是:“我听夫人的,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心里想回去立刻给刘范写信,让他知道,夫人都舍不得自己离开京城,可见在夫人心中的地位。 他想到刘范,李明楼也想到了在外边的其他人。 她问:“韩旭,最近怎么样?”
斩杀项云后,李明楼急着回京没有再见韩旭,由李明玉照顾,事后李明玉问他要不要进京,韩旭拒绝要离开,李明玉当然不肯,请示李明楼。 李明楼没有让韩旭强行进京,让李明玉把他送回麟州。 她没有给韩旭写信,只让人带了一句话“麟州就交给大人了。”
韩旭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去了麟州。 这两年多他从不与朝廷有公文来往,但朝廷下达的命令,麟州都执行了。 姜亮笑道:“还是那样,听中里说,今年多了一样新爱好。”
李明楼好奇问:“是什么?”
姜亮道:“养花。”
是寄托和逃避吧,李明楼能理解,对于韩旭来说,真的没办法面对自己弑君的事实,又无力改变这一切。 “只要他不寻死。”
她道,“他做什么都好,让中里和桂花照看好他。”
夫人真是情比金坚,姜亮心里感叹,韩旭现在也没用了,还对他这么好。 “武鸦儿怎么样了?”
李明楼坐直身子问,“最近走到哪里了?也有些日子没写信回来。”
夫人真是多情之人,姜亮很是感动,七八天没有武都督的消息就惦记。 虽然现在不需要他再写信,但这些人的动向他也都替夫人关注着。 “年前的时候在河南道,落脚宋州。”
他道,“上一次送回来的巡查文书上,写了准备到东南道看看。”
他指着一旁的舆图一笑。 “武都督这是替夫人看天下呢,从北走到南。”
李明楼一笑:“我出不了门,他替我看看,回来我问他,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再改。”
姜亮哈哈笑:“夫人说得对,武都督看到的肯定都是最真实的,听他的没错。”
宫女进来报元吉来了,姜亮便起身告辞,等他走出来,元吉还在门口站着,看着他。 “元爷,进去吧。”
姜亮说道,又反应过来,“你等我呢?什么事?”
元吉瞪他一眼:“你刚才在里面瞎说什么,怎么就听武都督的没错?”
姜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说的是武都督没错,但实际说的是夫人没错,在夫人眼里都督没错,这样说就是夸夫人呢。”
元吉的确不懂,听的头晕,到底谁没错? 姜亮拍他肩头:“这种小儿女的心思,你就别想啦,你想不明白的。”
说罢笑着走过去了。 元吉看他背影皱眉,怎么他就想不明白了?莫名其妙! ...... ...... 春雨似乎是从半夜下的,李明楼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但她睡的沉沉没有醒来,等到清晨睁开眼便感受到真切的湿润。 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今年的春雨来的格外早啊。 她想到了有一次还跟武鸦儿写信问相州有没有下雨。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笑,那要不要问问现在武鸦儿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下雨呢? “夫人您醒了。”
宫女听到动静,掀起帘子,笑盈盈道,“武都督来了。”
哎?这句话也跟当时一样。 莫非现在她还在睡梦中?那这个梦里真有武鸦儿啊? 李明楼歪着头好奇的越过宫女向外看,看到垂帘随风飘动,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 真有啊! 李明楼站起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武鸦儿看到垂帘后走出来的女子,她披着长长的黑发,光着脚,双眼星辰一般对他笑。 “我突然想见你了。”
他说道,“就提前回来了。”
这跟上一次梦里不一样呢,李明楼想,宫女们围上来,给她裹上外袍“夫人,天凉。”
“夫人,小心吹风。”
真真切切莺声燕语。
李明楼回过神,感受着水气的清新,宫女们的温香。 不是梦啊。 李明楼想着昨天姜亮还说武鸦儿要去东南道,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只能是提前折返。 “怎么了?”她忙问,“出什么事了?”
武鸦儿慢慢的走过来,站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 他在她头顶喃喃:“你,是不是也做过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