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骑绝尘而去再无危险,退避的围观者们涌上前关切这孩子怎么样。 大概是马蹄落下的一刻又被人掀开,生死之间一口气起伏,少年晕死了过去。 他的身上头脸都被鞭子抽伤血肉模糊。 “皮肉伤厉害些,性命无忧。”
方二说道。 打仗伤死见多了看一眼便知道。 听到他说话四周的人们想起先前那一声自报家门,江陵府李氏,祖上风光遥远忽略不计,这一代李奉安大都督的威名赫赫,虽然已经过世了,但李氏在江陵府还是第一大家。 方二穿着不如先前那六人华丽,可知是个仆从,众人的视线看向一旁不远处的马车,车旁静立同样朴素的男人。 车旁的男人向车门靠近几分,似乎车里的人说了什么。 “将伤药给他些。”
元吉听完李明楼的吩咐,对方二说道。 身为剑南道的兵士随身携带最好的伤药,方二依言拿出来:“你们把这个和他一并送回去,用几天就好。”
再看了眼那依旧昏死的少年,“虽然性命无大碍,筋骨还是有些不好,尽快送回去。”
围观者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知道谁来接这个药。 “善人。”
先前那位老者深深施礼,面色惭愧又哀求,“这小儿可怜,家里只有一个疯父,也不知道此时在不在家,找到了来来去去不知什么时候,不知能不能麻烦善人送他回去。”
这是看他们有车,方二道声不行,这车可不是给别人随便用的。 出手救人给药已经是莫大的善心,再强求是得寸进尺了,老者自己心里也是知道,面色更加羞惭,连连施礼道歉。 元吉扬声:“把人抱过来吧。”
这当然不是元吉的意愿,方二便没有任何疑问应声是,弯身将少年抱了起来向马车走去。 围观者们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真诚感激的道谢,不管他们认识还是不认识这受伤的少年,危难时有人相助是每个人的期盼,低贱如他们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危险。 “善人,老儿给你们带路吧。”
老者激动道,看到站在车边的男人对他点点头,他忙加快脚步要跟上,想了想又将地上滚落的三只野鸡拿起来。 这给少年引来灾难的罪魁祸首,还可以为他养伤尽一点力气。 方二捧着少年站到车边,看样子是打算就这样一路走过去。 “放到车里来。”
李明楼说道。 这不止是呵护那少年,也是让方二轻松些,有轻松的条件何必受累,李明楼并不介意与自己同车人的身份以及脏乱,虽然从来没有外人坐过她的车。 那十年在太原府项家的李大小姐马车偶尔穿街而过,点缀着宝石的车佩戴着香草的马令无数人羡慕,没有人坐过她的车,包括项家的女眷们,但不是李明楼不允许,是他们不想以及不敢,从没有人有过这个念头,李明楼也并不替别人做念头。 车帘掀开李明楼往更深处避了避,蜷缩的少年被方二稳稳的放进来。 这次那老者提出了请求,对李明楼来说举手之劳,就像让方二阻止那六人继续行凶。 马车平稳的向前驶去,李明楼垂目看着身边躺着的少年,还是个孩子,能活着还是活着吧。 不知道自己李明玉以及其他人堆满院落的尸体会怎么样,可有人蒙上一层白布遮盖不闭目的双眼,可有人点一只香烛祭奠。 “江陵府李氏祖祖辈辈都是大善人。”
老者坐在方二身边热情的表达感激,“小碗遇到你们真是捡了条命。”
李氏祖上是军功成名杀人无数,元吉以笑回应没有说话。 老者并不介意对方态度冷淡,活到他这岁数已经不以言语分辨好坏了。 “小碗的家住的远一些,在山脚下。”
他主动介绍,指着前方的村落,然后手指越过指向更远处,“四邻离得远,找到他爹再去找乡亲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个村子元吉不陌生,先前他们来过,村子里人口不多都是以打猎为生。 “这孩子可怜,娘死的早,爹又是个半疯子,他小小年纪就要打猎养家。”
老者总能找到话题,且趁着说这句话回头看了眼车。 马车一直安静无声感受不到任何人气,他都怀疑自己先前听到的女声是幻觉。 “他这么小打不到什么好猎物,以次充好也是铤而走险了。”
老者摇摇头叹息,“哦,从这里不进村。”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颠簸,这里的路完全是人步行走出来的,就在元吉要喝停马车让方二将那少年抱着送去时,老者呼出一口气:“到了。”
路的尽头出现一座小宅院,元吉略有些惊讶,这是真正的宅院,不是先前村民们简陋的草屋木栅栏。 虽然灰墙豁了口,大门破了洞,内里的屋顶长满了草,但还残留先前的精美。 “小碗家先前也阔过,祖上三辈时破落了,据说是原本避暑的宅院,因为偏僻没卖出去,也还算给他们父子个容身之地。”
老者无所不知的解说。 这种事常见,李家的祖产也曾经破败卖出去最后只剩下一间瓦屋遮身,元吉先一步催马过去,方二将马车稳稳的赶过来。 老者跳下车:“季良,季良。”
“唤的如此急。”
破门洞里立刻有声音传来,啪啪的脚步声跟拍门声应和,“可是有人求医?”
求医?大夫吗? 元吉掀着车帘,方二将那少年抱出来,听到这句话都一怔,停顿的看过来。 破门没有拉开,门洞里探出一张脸,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发髻散乱胡子拉碴,满面菜色,一双小黑豆眼闪烁着光芒。 “啊,有人,还有车。”
他拔高声音,下一刻脸从门洞中消失,砰的一声门打开,人站在门口,一手胡乱的捋了捋头发,一手抚了抚衣衫,声音低沉:“不知是何病症?”
真是大夫?可是为什么询问的时候说这里没有大夫? 元吉道:“请问,阁下可是...” 站在门边的老者抓住了这个男人,对元吉这边歉意:“他是个半疯子,不要理他的话。”
再用力的摇晃男人的胳膊,“季良,小碗被人打伤了。”
疯子?元吉将余下的话停下。 “他们不是看病的,是好心人将小碗送回来。”
老者抱怨,“你去谢谢人家。”
听到不是看病这句话男人神情顿时不悦,捋着头发的手干脆抓了两下,发髻变得更乱糟糟:“不是看病敲什么门。”
元吉将车帘放下来没有再看这男人一眼,方二抱着少年走过来。 “人家救了小碗,如果不是他们,小碗就要死了。”
老者恼道,虽然没人跟疯子计较,但他求人来很是羞惭。 两遍的小碗这个名字让男人的神情清醒了几分,好似才认出自己的儿子,啊的一声上前伸手接过少年。 “小碗你怎么了?”
他大喊。 老者絮絮叨叨的给他解释。 “小碗啊小碗啊。”
男人发出呜咽,但下一刻呜咽停下,声音拔高兴奋,“小碗不用怕,爹来给你治伤。”
此时方二已经转身走回车旁坐上来,元吉翻身上马,只待扬鞭催马调转而去。 李明楼伸手掀起了车帘:“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