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个脏兮兮的丫头,只有那一双眉眼让他印象深刻,因为很熟悉,就好像他本就在很久以前见过一样。他本不是个喜好热闹之人,所以本无意收留她,可她那双红了的眼眶,欲要坠落的眼泪,让他心弦一颤。仿佛瞧见了曾经的自己,浑身是伤,狼狈至极,所以他给了她希望,他收留了她。原以为他只是救了她而已,却未料到她会像阳光一样照进自己的生命,在他阴暗的生活里充当着唯一的光亮。他喜欢看见她嘴角带笑的模样,却不愿意她害怕自己,所以一开始她那般小心翼翼,他都努力去改变,让她相信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把她抛弃,久而久之,她便也就相信了他。那些年,那几年的除夕佳节,是他十五年来过得最快乐的,原以为他不会拥有幸福的时光,可她的出现打破了他的以为,有她在,他才又重新体会到了从前与家人团聚的快乐,他由衷地笑了。他其实是知道她对自己好奇的,也瞧见过谢玉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可他终究没有把所有告诉她。他宁愿谢玉单纯的长大,没有那么多的黑暗,不用把他的黑色染了她的纯白。后来呢,后来她便真的放弃了,不再对他提出疑惑,也不会再纠结他是不是真的不会说话。他想对她好,让她快乐地长大,可时间真得是那般快,他还没来得及去构想以后,她便已经及笈了,及笈之礼,他买了一根发钗送给她,那是谢玉第一次有发钗,平日里都是用发带绑头发的,有一日,他碰见张家夫人岳轻娥,无意问她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岳轻娥聪慧的很,自然猜到了他是要送礼物给谢玉,便回了句,要不就送发钗吧。谢玉收到发钗的时光,眼里堆满了笑,就像天上银河里的星星一样,让他移开不了目光,也不由跟着她嘴角微扬。这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女孩,从前就算是未婚妻,他也未曾送过。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种心情,但是瞧见谢玉同朱家少爷出双入对,他是不高兴的,他未意识到自己为何会不高兴,甚至是生气,直到后来,谢玉当着他的面,说了那番话。萧景焱,我喜欢你。你娶我好不好?我昨日新学了一句诗,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我想要嫁给你,想一辈子永远陪着你,你愿意娶我么?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你就牵我的手,这样就算你答应了。年轻的女孩仰着脸望着他,眼里充满期待,而那一刻,他的心不受控制,狂乱跳动。他知道,也明白了自己对她动了心,对这个年轻的女孩动了心,可他选择了逃,选择了放弃。她那么年轻,那么单纯,她或许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才这样对他说这番话,那时他便在想,再等等,如果以后她还说喜欢他,非他不可,那他便将她放在自己的身边,娶她为妻,一直照顾她。可是后来呢,后来谢玉每日与朱家少爷在一块,她每天早出晚归,玩地几乎忘记了茶园巷里的家。他无可奈何,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得沉默,就算见面了也是无言,她不再缠着他,也不会和他说话,屋子里每天都安静至极。所以他便想着也许她已经发觉并不是真心的喜欢他,寻思着给她找一户人家。因为那时候,李逍已经找到了他,而他也和他们联系上了,面对心中的那份执念和她,他选择了放弃谢玉,所以托媒人说亲,却未料到她会说,她要嫁给朱祁阳。他原本就可以猜得到的,谢玉同朱家少爷郎才女貌,本就是天生一对,可他心里难过至极,那一晚,他窝在房间里喝了整整一夜的酒,无数次冲动想要去告诉谢玉,不要嫁给朱祁阳,不要离开。可惜他没有喝醉,他无比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踏入无止尽的深渊,再无后悔的余地。原本答应了她,会去她的婚宴,可临到头,他还是退却了,心疼地无法看着她嫁给别人,所以他走了,离开了徐州,去了瑶山。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又怎么会离开,他又怎么会将她一个人留下,去面对那些危难,无数次后悔,却都是无可奈何。院子里的这棵梨树是谢玉和他亲手种下去的,他们一起摘过梨花,一起在这棵树下埋过梨花酒,有太多的过去了,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他知道谢玉喜欢这棵梨树,也知道如果她瞧见梨树死了,肯定会伤心难过,所以他想找到方法将它给救活,无论多难都愿意尝试,等到树救活了,谢玉回来了,瞧见之后一定会很高兴的。这几日,他去了城中心打听城破前的情况,好几个百姓都说了,他知道了谢玉是如何将大家给救了,除了心疼便是懊悔,他无法想象她如何去承受伍玄墨给予的痛和折磨,每每只要想一次,对伍玄墨的恨便深了几分。如今,他依旧没有找到谢玉,他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她在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了亲人,除了他以外,她还能依靠谁。如果找到她了,他再不会放她走,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把她一个人丢下。“少主。”
夜天出声打断了萧景焱,萧景焱回神看着他。“少主,你放心,谢姑娘一定会找到的,你不要担心。”
夜天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心情有些舒畅。萧景焱微点了头,随即转移话题说道:“郴州那边情况如何?”
“少主,其他几位将军都已经商讨好了,等过几日休整好了便可以直取郴州。如今我们先抢回被晋国占领的城镇,百姓都很支持和拥戴,这绝对是个好现象。”
“如此甚好,伍玄墨已经率兵拔营离开郴州,郴州无主将,少了伍玄墨,攻陷郴州指日可待。”
“少主,收复郴州以后,我们是直逼梁州方向么?”
萧景焱点头,应道:“是,如今我们打的旗号是收复外敌,等郴州收复以后,我便要回梁州一趟。”
“少主,你不能一个人去。”
萧景焱轻笑摇头,“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你是说我们一起去?”
夜天很兴奋地问道。“嗯。”
萧景焱应了声,“郴州和徐州到时候便交给其他几位将军,我们几个便去梁州吧,有些事情总要解决的。十五年了,也够久了。”
“是,少主,我会同他们说的。”
“其实不用说,陆先生他们也猜到了。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因为这个事情,陆先生还和我生气来着。”
夜天差点笑出了声,“陆先生好像变得越来越爱闹脾气了,唉,年纪大了就是喜欢这样。”
却瞧见萧景焱伸手往他的身后指了指,夜天有些不解,疑惑地转身回头。陆昊晔一脸怒气,明晃晃站在那,双眼直勾勾瞪着夜天!“……”夜天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大白天的说人坏话,也不怕咬着舌头。”
陆昊晔淡定地走到夜天的跟前。夜天连忙陪笑,“嘿嘿,陆先生,其实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你肯定是听错了,我一直在夸你来着。”
“噢?你夸我什么来着?”
“我夸你老当益壮,孔武有力。”
萧景焱嘴角抽了抽,无力地摇了摇头,继续看自己的书。陆昊晔一掌直接拍向了夜天的脑门上,沉声道:“你这小子,还是多看点书,多认点字吧!”
“我说错了么?陆先生,这可是我新学来的词,四个字一起说显得很厉害。”
陆昊晔都不想同夜天说话了,直接无视他。“听说你要去找七味草?”
萧景焱望向陆昊晔,应道:“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从你拿走医经,我便猜到了,医经上也就记载了这个办法,而且还是传说。”
“即便有一丝希望,我也想试一试。”
“你看着办吧,反正我在意的是你的身体。过些日子要去攻郴州,你的身子必须得尽快好起来,还有之前你在瑶山中毒昏迷,都还没有找到那个给你下毒的人,也不知道你是如何中毒的,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很久了。”
萧景焱应道:“陆先生怕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来害我。我想那个人肯定不是从前的人,如果她知道我是穆枫,也不会只是将我弄晕,或许更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所以先生,你不必为我担心。”
“哼,说的好听,我怎么可能不为你担心。”
萧景焱轻笑,连忙保证,“好,我听你的,好好养身体,哪里也不去,好好吃药,乖乖听话。”
闻言,陆昊晔很是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说到做到,夜天和我都可是听着呢。”
“是,我也听着呢,少主可千万记得。”
夜天应和陆昊晔的话说道。萧景焱很是无奈,就差没有发誓了,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陆先生就是这般对他不信任,虽然他有前科。“好了,我去给你熬药去了。”
“又要吃药啊……”萧景焱皱起了眉头,可瞧见陆昊晔板着的脸,他连忙改口说道,“真是辛苦你了,陆先生。”
陆昊晔很是满意地提步走了。夜天在一旁捂着嘴笑个不停,萧景焱直瞪他,实在是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笑了,至于笑成这个样子。“咳,少主,其实我真的不是笑你,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陆先生可以管得了你。”
是啊,从小到大,陆先生管着他,真的没有少操心。小时候身体不好,陆先生几乎每日都跟在他身后,生怕他哪里不舒服,又或者哪里弄伤了。后来在陆先生的调理下,他的病慢慢康复,他变得活蹦乱跳起来,陆先生再追不上他,只是一直喜欢端着汤药,“萧景焱,过来喝药。”
“嗯,陆先生遇见我这样的病人,的确是很辛苦。”
萧景焱感慨道。夜天收起了笑,变得很认真,对萧景焱说道:“少主,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在改变,有时候我几乎在你身上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十五年,他当了整整十五年的萧景焱,也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勇敢无惧的穆枫,可醒来后,他又变成了萧景焱。“只要记得初心未改即可。”
那颗赤子之心未曾变过,无论是否面目全非,也不会忘记最初的那份执着。夜天点头,“是,不会改变初心即可。”
“今天你似乎有很多的感触,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少主,你有所不知,这叫自省,陆先生经常念叨的。”
说完,夜天连忙喵了眼身后,见没有陆先生,他才松了口气,还真是怕陆先生又站在他身后了。萧景焱很是赞同,“不错,很有进步。看来多读点书也是有用的,你之前不是想看这本医经么,借给你看几天吧。”
“……”什么时候他说了想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