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爷当然很快就知道北斗星的决定，与陈小明博士不同，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庞德的用意。
赵爷笑了，笑容中带点无奈，带点鄙夷，也有几分钦佩。 庞德的招数，永远是这样，看着并不高明，甚至被一些有识之士鄙视。但你不得不承认，它很有效，即使你看穿了他的招数，想破解，也并不容易。 庞德中断华泰与北斗星的合作，从长远看，并没有任何意义。无论东方和北斗星绑定怎样的合作，北斗星始终是要向中国制造商提供高精度北斗OEM板的，所以一旦他们的板卡成熟，绝对不会对华泰实行禁售。就算赵爷没帮助他们做任何测试工作，只要华泰出钱，北斗星就会卖板子给他们。 最大的差异，也就是华泰会拿到板子晚一些，整个集成和制造接收机也会晚一些。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如今的SKydon芯也不是就没有市场。 但小聪明和大智慧的区别，在于这个计划的时间点。如果中移动项目一年内忽然启动，那么这一点时间点滞后，很可能造成华泰出局。即使依然入围，在份额上，也不会占据优势。 赵爷在公司上市后，对公司的管理体系，国际化都做了大量的工作。这使得他对庞德的这一类“小手段”越发看不上，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些“小手段”很有效。 而让他不得不佩服庞德的一点，是庞德居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赵爷和鹏总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他和鹏总一直维持着看起来还不错的友谊，公开场合，也从不会讲对方的不好。在德国，他们还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一起用餐。 唯一觉得他和鹏总关系不好的大概全世界只有庞德。 鹏总离开时，双方的确是友好分手的，也对彼此的未来进行了祝福。但就和庞德预料的一样，两人之间的利益纠结实在太大，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鹏总在华泰这几年，也是华泰高速发展的几年，当初的鸡毛蒜皮，也成长成了良田千倾，而赵爷还要面对上市的财务审查。 双方最终勉强算是达成协议，而和平的解决问题背后，则是相互间“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态。 谁也没表示过不满，甚至连争吵都没有有过，但却彻底没了合作的基础。就像一对相互间伤透了心的夫妻，不吵不闹，只是离婚之后，便形同陌路，再无只言片语的交流。 赵爷心道：“庞德，果然是神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事也能被你察觉，这个机会被你利用。”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庞德自己断开与鹏总的合作，一样是有损失的。但庞德就是挣要这两百的差价，而这两百，就是中移动的采购。 赵爷也知道，庞德之所以突然采取行动，与最近的新闻有关。中美关于5G的标准，一直在争论中，从没有达成协议。但最近的论调中，大家逐渐感觉到，无论双方是否可以在标准上达成一致，都不会影响中国的5G建设。那么这意味着，中国的5G网络建设，可能随时会启动。那么和国产北斗芯的结合，也将是迫在眉睫。 赵爷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华泰，已经不在乎一城一地，哪怕完全失去中移动的项目，也不会对公司业绩造成太大影响。但这与公司的信誉和形象，以及股民的信心都是息息相关的。 最后，他对研发总经理葛荣道：“没关系，接受北斗星的条件吧。合作本来就是相互的，不是单方可以决定的。但和陈小明说清楚，无论他与谁合作，只要他的板卡达到标准，我们会第一时间订货。”
“好的，赵总，明白。”
----------------- 东方总部，庞德办公室。 庞德依然摆弄着那台造型独特的RTK接收机。 “知道这是什么？”
“当然知道，众寻移动终端。”
“我听说，他们的性能提升很快，基本上已经可以用了，是这样吗啊？为什么？”
庞德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悦。
郭湛清道：“我也听说了，但没有亲自测试。您应该知道，这个接收机和我们用的测绘终端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我们似乎没必要测试它。”“那就测一下吧。如果他们的性能比北斗星的更好，我们要提早做出反应。”
“恕我直言，庞总。他这个是用芯片直接搭载的RTK接收机，这样做很多好处。未来我们可借鉴，但是，这不是我们用的产品。而且，这个产品的成熟，也不代表众合的板卡就是成熟的。所以我们测试这台设备，意义不大。除非，您也想做这样一款设备。但目前我们做不了，除非北斗星给我们芯片的支持。”
“我很不喜欢这台设备。”
庞德的回答中带着几丝恨意，“但都是他们的性能几乎一夜之间就提高了，我想知道他们怎样做到的？发生了什么？”
“这个，”郭湛清有些迟疑，他了解老板的性格，很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最终还是如实相告。 “我知道一点，众寻用了典型的互联网模式。大量的免费试用机，把一年的测试打磨压缩到一个月，这很可怕，但也确实很厉害。”
然后他从老板口中听到了他最怕听见的一句话，“我们可以做同样的事吗？”
“不，不，”他赶紧表示了拒绝，“这种模式我们学不了。……” “第一，我们的成本比他们高得多，他们是把用户手机做为软件平台和数据存储的，天线也不是我们用的高精度基带天线，如果要做同样的事，我们的成本要高得多，根本撑不下来。”
“第二，他们的模式本来就是卖服务，硬件只是载体。设备免费提供，只是前期投资大，后期一样可以收回成本。但我们的差分信号，都是免费给用户的，所有的利润来源都是硬件，我们这样做，会赔到血本无归。……”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众寻和众合是真正绑定的合作伙伴，与我们和北斗星的关系完全不同。我们花这么大代价，但最终是帮北斗星完善和提高他们的板卡质量。我们只是一个用户而已，这对我们没好处。板子一旦成熟，收益的不仅是我们，也包括尚达和华泰，……” “所以，庞总，我们不能做同样的事。”
郭湛清迫切的向庞德建议，但他有些不好的感觉，他发现庞德似乎并没有听进他的话。
庞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可能不是东方一家的事，却是我们整个行业的事。如果我们不尽快搞定这颗芯，无法通过中移动的测试，那么最终收益的是Skydon。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多做一点事，哪怕让其他家跟着一起收益，也比让美国人得意好。……” “而且如果我们限制了老赵和关鹤鹏，我们的份额将增加三分之二，这个事我觉得可以做。”郭湛清脸色发白，“您的道理对，但我们的代价太大，这样的话，东方成了做公益，而别人因我们的公益而挣钱。”
“未必，”庞德摇头，“我从来不做没收益的事，这事拉着仲海军，一起来做。大家合作，谁也跑不了。至于成本……” 庞德慢条斯理的问，“记得当初我们如何与SKydon竞争的吗？”
“记得。我们用服务弥补质量的不足，实际上，付出的代价非常可观。”
“可观吗？我不这样认为。”
庞德摇头，“工厂是我们自己的，设备回收，重新分解，能利用的二次使用，不能利用的直接废弃。板子送回SKydon维修。我们主要付出的是人力，硬件的成本其实并没想象的那么高。”
“但还是不一样呀，”郭湛清表示反对，“您说成本不高，是因为那本就是用户付了钱的。我们免费给他们更换新机，对我们来说，成本不算高。但众寻是免费提供用户测试的，我们要是做同样的事，这个成本就高到了无法想象。”
“我们不免费送。一年测试，然后我们收回。这样，我们的代价没那么大，板子的成本肯定由北斗星负责，成本不是问题，但是现金流会紧张，我们需要咬牙坚持一年。”
郭湛清知道，老板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再改变，“我觉得您在赌。如果一年后，没有达到预期，我们的投入就白费了。如果，您能收取北斗星的测试费，我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做的事。但现在，我们几乎是免费测试。我觉得何苦如此。”
“所有的投资行为都是赌的成分，想得到就要付出。中移动的项目是实实在在的，借着这样一个目标，来做成一件事，我觉得是值得的。就这样决定吧，还好东方公司一直是个一言堂的公司，我喜欢这样。”
庞德最后笑着做了总结。
----------------- 张邕在上海等了赵爷三天，第四天的时候，赵爷的助理终于打来电话，“抱歉，张先生，让您久等了。您今天方便吗？赵总下午有时间，我可以两点派车去酒店接您。”“我可以，来吧。谢谢。”
张邕挂了电话，对坐在自己对面小色娃笑道：“是你的老板乔治，我没想到，见他比见院士还难，居然还要在上海等待。”
小色娃道：“他不是有意这样，而是真的忙，这点我可以作证。除了我们的例会，以及提前安排好的会面，连我见他一面都很困难。他有没完没了的客人和没完没了的会。邕哥，我现在不知道当初来华泰是对是错了。好的一面是，这是一个成功的企业，我可以预见它的光明未来，而且我也做的不错。整个法国的基准站网络，我拿下了。你知道，除了中国本土，在GNSS网络业务上，能击败SKydon的可不多。……” “但不好的一面，妈的，和乔治一起工作真的是太累了。他就是一台运转起来无止无休的机器，我们的会议一般都是从早上八点，开到夜里两点。每次我都像被扒了一层皮。而他，第二天又精神抖擞的参加第二天的会。……” “今年，你只知道我在中国呆了多久吗？我算了一下，差不多四个月，我的天哪，我居然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呆在中国。……” “乔治很幸运，他生在中国，如果在法国，我想他的职员会没完没了的抗议游行，工会会不停的处罚他。”
张邕对小色娃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和善但又敬业的老板形象。而且也完全具备法国男人的优雅和淡然，很少见他这样吐槽，看来在赵爷手下，吃了不少苦。 “这么辛苦，为什么还坚持，离开他回国不就好了，他笑着问小色娃。 “唉，回去容易，但法国哪有这么好的工作。给乔治干活是真的辛苦，但也真的有不错的收入。而且乔治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老板，他比我们还辛苦。对了，我学了一句中国成语。……” 小色娃认真的一字一顿说着一句中文，“身，先，士，卒。”
张邕笑了，“说得好呀，你理解什么意思吗？”
“大概理解，反正说的就是乔治一类的领导。你一直没来乔治的公司，是不是同样的原因。”
”哈哈”，张邕笑了笑，“不全是吧。不过我虽然不怕吃苦，但不喜欢这样。和你说实话，我喜欢晓卫的生活态度。”
“晓卫，你和他还有合作吗？怎么你们中国人都是这样的怪胎。晓卫和乔治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
“能做事的，有几个不是怪胎。他们俩不能中和，否则成了两个平庸的男人。”
“有道理。张邕，谢谢你的咖啡，我要回去上班了。下午你和乔治会谈完，有时间可以来我办公室，我请你吃晚饭。”
“多谢，老板，有时间我就过去。”
“再见。别叫我老板了，现在只有乔治一个老板。”
----------------- 赵爷没在会客室或者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张邕，而是安排在公司内部的一家咖啡厅里。 “抱歉，让你等了。你要是心里骂我摆谱，我都接受。”
“我已经骂过了，你接不接受都一样。”
“喝什么，我这里喝东西不花钱。我记得你喜欢在咖啡厅里谈事，我其实很久没去过外面的咖啡厅了，约你在这里，也算表示下我的诚意。”
“你真的这么忙，三天时间，早晨，中午，甚至晚上，都抽不出时间碰个面？大哥，我没怪你，就是有些好奇。”
“是的，没有一点时间，你赶上了我们的季节总结。我知道你今天见了小色娃，他的会是昨天结束的，不然也没时间去见你。”
张邕微微欠身，“向你致敬，老大，你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上市公司老板。也几乎是唯一，关心业务超过股票价格的企业家。给我一杯拿铁吧，我希望华泰的咖啡，和你们的北斗产品一样出色。”
咖啡上来，赵爷深深的喝了一口，然后闭上眼做陶醉状，似乎完全的沉醉在咖啡的味道中。 张邕知道，并非如此，他只是太累了，这一瞬间，赵爷有了放松的感觉。 赵爷很快睁开了眼，“说说吧，你来找我干嘛？”
张邕变魔术一般，手中忽然出现一块GNSS板子，“需要国产OEM板吗？要不要测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