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倪峰在知道自己得了胃癌之后,以后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得差不多了,苏泽修只是带着走了个流程,倒也不觉得有多麻烦。墓园,在南山上。和倪父倪母葬在一起。三块墓碑,立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团聚了。倪佳人一身深黑色的衣裙,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菊花,站在第一个位置,身边的楚晴紧紧地搂着她的身子,防止她跌倒。傅司臣站在她的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身后站着的,只有寥寥几个人。不管生前多风光,死后,真心待你,还能为你献上一束花的人,无非那几个。她现在,应该很难过吧……倪佳人脸上的表情早已麻木,掉着两行泪,她几乎是机械式地走完了流程。葬礼完毕,人群渐渐散去,只有倪佳人还站在那里。她愣愣地看着墓碑,安静得像是立在墓园的木桩,一动也不曾动,等待前来吊唁的人走远。傅司臣也随着人群走到了远处。他来得很早,几乎是和倪佳人同一时间到的。大清早,墓园里一片肃杀的气氛,昨日还艳阳高照的天,今天突然阴沉下来。他远远地看到了倪佳人,捧着一束白菊,头发随意地披散着,不着半点儿妆容,笑脸苍白,原本红润的唇色尽失,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从他身边走过,却好似没见到他这个人一样。“小四,快跟上!”
傅母催促。人家半点儿眼色都没给他,他为什么要跟上?傅母抬腿,踹了踹他的腿肚子,一路推攘着,才让他站到了他该站的位置。一直到他转身离开,倪佳人的眸光都没有瞥过他一眼。身后已经寂静无声,倪佳人才机械地转身,望着那个深黑色西装的男人,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他停在公路边的车。他又是被他妈逼着过来的吧?从倪峰去世,三天了,他不曾出现过。她努力了那么久,甘愿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换来的只有他越来越不耐烦的厌恶。他恨她。恨她,伤害了他爱的人。原本以为已经流干的泪又缓缓流下,倪佳人强制自己转回了头。傅司臣在车门前站定,转头时看到,倪佳人没有站在倪峰的墓碑前,而是站在了三块墓碑的中间。许久,她似乎是站累了,缓缓地蹲下了身子,头靠着中间那块墓碑。“爸,你跟妈在那边还好吗?见到叔叔了吗?他来陪你们了……你们是不是太想他了,所以,那么早就让他去陪你们了?”
失神地勾起了嘴角,带着依恋,眼泪顺势而下,“可是,你们怎么能这样啊,他去陪你们了,谁来陪我啊……”“爸,妈,叔叔这么多年,一直对我很好。你们知道吗?他为了照顾我,这辈子……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没有想过要娶妻,甚至都不曾恋爱过。因为啊,他怕婶婶欺负我,也怕因为有了弟弟妹妹,就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我了。你看,他对女儿多好啊……”“爸妈,你们在那边,一定要给叔叔找一个很好、很好的婶婶照顾他……”傅司臣远远望去,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嘴角明明在笑,眼泪却一直在流,划过她苍白的唇,流进她的嘴里。她,浑然未觉。“你问为什么啊?他是把我照顾得很好啊,可是,他不会照顾自己啊。你们看,我现在被他养得可壮实了,可他自己呢?胃癌。爸妈,在那边,你们一定要监督他好好吃饭,不要太累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乐此不疲。雨丝遮挡了视线,他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雨了。倪佳人浑然不觉。为了给她留下空间,所有人都散去了,她的头发已经被淋湿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傅司臣蹙起了眉头。她什么意思?打算自虐吗?他急躁地想上前,手臂突然被一个力道拽住。“小四,你想做什么?”
苏泽修冷漠的声音。“我要做什么,还用不着你管吧?”
傅司臣挥掉他的手。“她现在已经很难受了,你还要伤害她吗?”
苏泽修说,“小四,我不允许,不允许你再伤害她!”
向来寡淡的语气,此刻也强硬了起来。闻言,傅司臣蹙起了眉头,“泽修,你要与我为敌吗?”
“不,我只是想帮她而已。”
苏泽修摇了摇头,眸光扫向远处孤独的身影,“我只是想帮她罢了。”
“小四,五年了,你一直放不下心中的执念,那么,你放她走吧,换我来守候她。”
傅司臣脸色越发凝重,苏泽修却没有等他回话,转身往倪佳人所在的方向走去。他解下了外套,轻轻地罩在倪佳人的头上。感觉到头顶的黑影,倪佳人缓缓地抬起了头,“泽修哥……”身子不自主地晃了晃,因为雨,视线也有些模糊了。苏泽修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还好吗?”
“恩。”
倪佳人收回了视线,望着眼前的三块墓碑。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他看到了倪佳人内心的绝望。他心疼地将她的头轻轻靠近自己的胸膛,柔声说,“佳人,不用害怕,你还有我可以依靠。”
倪佳人哽咽了片刻,凉风吹凉的心脏渐渐回暖。她仰起头,眼眸中多了一丝柔软的温度,“恩,谢谢你,泽修哥……”见她终于舒缓了一些,苏泽修也放松下来,雨越下越大,他抬手替她理了理头上盖着的外套。“我送你回去吧?”
“再等等……”傅司臣远远地望去,两人似乎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握着伞的手渐渐收紧。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走过,傅司臣拉住了他。“先生?”
工作人员不解地停步。傅司臣把伞,夹着一张红色钞票递给工作人员,“伞送给她。”
他指了指倪佳人所在的位置。工作人员收了钱,立即走了过去。看着他逐渐走到那个墓碑前,傅司臣立即上了车,驱车离开。工作人员把伞送到,只说了有人让他把伞给倪佳人。“是谁?”
倪佳人一时诧异,和苏泽修面面相觑,目光不由自主地环绕四周寻找身影。可偌大的墓园,空无一人。“就在……”工作人员遥遥地指去,那人却早已不在,“诶?怎么走了……”苏泽修看向那个位置——傅司臣。刚才傅司臣的车停在那个位置。倪佳人接过伞,没有再追问,“谢谢。”
“不客气。”
工作人员说,想起什么又好心地劝了一句,“小姐,先生,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吧!看这天一会儿要下暴雨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好,我们马上就离开了。”
苏泽修接过伞,撑在倪佳人的头顶。倪佳人静默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的三个墓碑,才缓缓转身,对苏泽修淡淡地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