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以至于三年半后,当重逢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时,她竟无措到连一个完整的字句都吐露不出来。他仍是与她印象当中的一样,简单的黑色西装搭配白衬衣,头发跟鬓角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无论是眯眸亦或平静打量人的样子,都极具压迫感。甚至,时光似乎还特别地偏爱这个男人,除了越发从容的质感跟稳健的气场之外,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变老。“陆先生,您这可就冤枉我了!”
还是史密斯先打破僵局,开口说了一句,“故事确实是故事,但您怎么能够一口咬定,我这就是个骗局呢?”
陆时铭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苏鹿身上瞥过一眼,很淡很淡,淡到在场还没人来得及捕捉,他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勾了勾唇,“我现在是不这么认为了,走吧,既然你把‘南非双子星’说得那么玄乎,那就带路过去看看。”
他全程都是用意大利语跟威尔·史密斯交流的。苏鹿跟在他们后头的时候忍不住想:这个男人身上,究竟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来到威尼斯已经那么多年,她的意大利语水平不过能够听懂九成,与人对话的时候,还是能够隐隐地听出口音,而他一个从没在意大利长期生活过的人,倒能说得如同母语那般流利。不,也不一定。她对他从来都是知之甚少的。包括当年他娶她的目的,对她的各种利用,还有黎安岚怀孕生子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又是他事先跟她汇报过的?苏鹿越想越觉得自己犯贱。当初在他身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多吗?她到底是怀着一颗多宽大的心,居然还能闲得无聊在这儿琢磨他怎么学的意大利语?左不过是一场工作而已,他能装作不认识自己,她也一定可以若无其事地熬过这段时间的。反正,珠珠暂时还是安全的,只要女儿的秘密不被他发现,苏鹿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心虚。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的忐忑顿时平息下不少,调整好呼吸重新跟上前面一行人的步伐。威尔·史密斯就在这个时候给她出了一个惊天大难题。他见陆时铭的外套就挂在自己的手臂上,忍不住出声提醒,“Stella,麻烦你帮陆先生拿一下他的西装外套。”
Stella是苏鹿为了工作方便而特地起的英文名字。做她们这个行业的,说得好听点那叫“随行翻译”,实际上,是连私人助理的活儿也一并包括了进去,提包拎衣服这些,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而威尔·史密斯先生大概也并无恶意,只是看到苏鹿落单走在最后,离陆时铭的距离又最近,所以才随口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苏鹿却为难了。要她……帮那个男人拎衣服吗?她能克制住自己,不把衣服扔到他的脸上去就算不错了!可威尔·史密斯询问的眼神还落在她的身上,这种场合下,她当然是不希望自己跟陆时铭的过往被人察觉到的。手指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朝那人伸了过去,却在这时,鼻息间传来一股极其浓烈的高级香水味,是随行的另一位翻译人员插入了他们中间。朝着陆时铭殷勤道,“陆先生,外套就由我来帮您提吧!”
她伸手过去,暗红色的精致指甲衬着男人黑色的西装外套,显得尤为禁忌而诱惑。陆时铭却连理都没有搭理她一下,挂着衣服的手臂倏地一扬,那件外套便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不偏不倚地落入了苏鹿怀中。浓烈而熟悉的男性气息顿时侵袭而来,苏鹿一怔,他已经将手抄进裤兜,越过她们朝前走了过去。身旁的美女翻译不意外地朝她投来一记愤愤又不甘的目光,苏鹿却无暇顾及,她的脑子里只反反复复思考着另一个问题。——陆时铭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外套丢给了她,是不介意他们之间的过往暴露出来,还是说,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态度从未曾改变过?与他而言,她仍旧是那个想利用了就可以拿来利用,想羞辱了也可以随时羞辱的角色。怀里的外套沉重又烫手,苏鹿强忍着别扭,跟在那一群朝展厅方向走去的人身后。好在一路上,陆时铭没再开口说过话,史密斯先生也没再对她提出任何的要求,只有那位被她抢了“风头”的美女翻译时不时地朝她剜来一眼,苏鹿勉强可以忽略不计。一行人很快到达会展展厅。从他们之前的那番对话可以得知,陆时铭这次的目的应该是在那什么“南非双子星”身上,因此没有在一楼大厅里诸多停留,直接搭乘电梯上了二楼的VIP室。威尔·史密斯又叫来一个专业的珠宝鉴定师,戴着乳白色的手套在陆时铭面前打开了一个宝蓝色的锦盒。里面的钻石饰品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熠熠光辉,苏鹿被刺得眯了一下眼睛,看轮廓应该是条女士佩戴的钻石项链,就是不知道值得陆时铭如此上心的礼物究竟是送给谁的。她抱着外套站在一旁,对于珠宝鉴定的这个环节并没有任何兴趣。数着指头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她听到威尔·史密斯有些窃笑地低声问道,“陆先生,你特地返程回来买这颗‘南非双子星’,应该是为了你那位太太吧?”
苏鹿的耳膜划过“太太”那两个字眼,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缩了一下。她当然知道,陆时铭现在的太太应该另有其人,可能是黎安岚,也可能是别的她不认识的女人。夫妻双方分居满两年之后,任何一方都有权利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苏鹿之前没去办理,是因为她人在国外并不方便,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她没有彻底整理好这段感情之前,她不会贸贸然地再开始新的一段,离不离婚对她来说其实并无所谓。可陆时铭去了。在她离开之后的两年,甚至他能动用自己那些人脉关系的话,应该要更早一些,迫不及待地给了其他女人一个完整的名分。苏鹿在西装底下的手指渐渐绞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潜意识里认为,即便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他或许也会跟她一样,至少在见到面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会是那种局促不安又有些久违的感觉。可事实又证明了些什么呢?在她漂泊异乡,不辞辛劳地想要为自己跟女儿改善生活时,他早已经另娶了别人,有了自己全新的太太跟生活。也难怪。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平淡而无波,分明与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无异,因为在他陆时铭的世界里,“苏鹿”这两个字,恐怕早已被剔除在外了吧?放不下的人一直只有她自己。那么难堪的人也会是她自己。威尔·史密斯跟陆时铭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苏鹿没再听了,心里一旦有了那样残酷而冰冷的认知,她反倒是如同三年前那时候一样平静了下来。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不是吗?当初在两个孩子同时遇险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选择了黎安岚肚子里的那个,那么事到如今,她还能对他抱有什么样的希望呢?最应该做的,是赶快结束今天的工作,然后,跟他再也不见,继续做这个世界上毫无交点的两条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