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陶弘的珍藏,其实就是陶侃的珍藏。 老头子一辈子南征北战,去过的地方不少。或是巧取,或是豪夺,但凡有点珍奇宝货就喜欢收回家去。可他一辈子收藏的大都是些金珠宝玉之类的东西,什么时候收过三代的古器了? 夏商周三代的古器无非就是青铜器而已,而且这个三代还是个虚名,三代里九成九的青铜器都是东西两周时代的产品,就连商代古器都不多,夏代更是只存在于传闻之中。 陶弘居然能搜罗到三代的古器,看来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是啊,这位小郎想看,请随我这边走!”
十郎索性当起了导游,带着二人绕过池塘,走到了对岸的小楼前。 “怎么这一路上除了你,就没看见过第二个人?”
陶旭对此感到十分奇怪,不是说买了好几十个奴仆,都上哪去了? 十郎知道有此一问,他笑了笑,躬身答道:“因为迎接公主有礼制,所以府内的男女奴婢们都被蔡太常喊去练习了。十郎我也是被留下看守门户而已。郎主他若是明日来,看守门户的人就又会是另一个了。”
“那除了你,府里就没别人了吗?”
陶旭追问道。 十郎看看荀羡,见他不置可否,只顾着看风景,便也笑笑不答。 “你最好还是说了吧,免得你家郎主不开心!”
荀羡眼睛余光瞥见陶旭又开始脸色不善起来,他不忍心十郎在他走之后被陶旭暴打,便好心提醒道。 可十郎似乎还没有理解荀羡的意思,他只是以为荀羡是在自谦,向陶旭让步而已。 “诺!”
十郎朝着陶旭微微一笑,“府里除了区区在下,就只有郎主的往日所收的一名姬妾。男女授受不清,还是请小郎止步吧。”
“是骊姬!她在哪?”
陶旭突然变色,一把拉住十郎喝问道。 自从六月份离家前往京口,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整整过去了四个多月,这四个月里险象环生,先是庱亭遇刺,险象环生;后是在前线搏杀,命悬一线,他不敢向家里寄一封信,生怕家里人惦记。就是兄长,他也不敢多说遇到的危险。 现在一听十郎说骊姬就在府里,他如何能不激动? 可十郎一副管你甚事的表情,看着陶旭如此激动,他觉得十分古怪。 荀羡也是和陶旭经历过生死的人,知道他真情流露,便不再开玩笑,他指着陶旭对十郎道:“我不是你郎主,他才是真正的驸马郎陶郎呢!”
“什么?”
十郎面色大变。 在他被选入驸马府之后,他也听说了这家的主人不仅是公主驸马,也是一名征战的将军。现在再看陶旭一身的戎装,身上还带着一些尘土,这才反应过来谁是自己真正的主人。 “她,她就在后院!”
十郎指着身后门户紧闭的小院道。 三层楼后连接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道白漆砖墙,上面只有一道小门可供出入。 可现在小门紧闭,陶旭用力推了一推,却也纹丝不动。 “钥匙呢?”
陶旭回头问道。 十郎摊开手,委屈道:“我也没有,钥匙都在如夫人手里。平时她绝少见人,也只有丫鬟女婢才能进这后院。”
“就没有进去的办法吗?”
陶旭再问道。 “那就只能等天黑以后女婢们回家,才能打开后院的门了。”
陶旭把十郎一推,狠狠地朝门上蹬了一脚,沉闷的声音顿时回想在安静的庭院中。 还是踢不开。 荀羡看的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道:“既如此,那子初你先等等吧。我这就回营里去了。”
“不!”
陶旭一把拉住荀羡,他强行抑制住心中的感情,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呼出一口长气,才对荀羡道:“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就在荀羡还想推脱的时候,只听得后院门内一阵幽幽的声音低声怒道:“没教养的蠢货,不是都说过男眷不准入内吗?怎么还上脚了?等阿奴回来,我让他打断你的狗腿!”
陶旭一听,这不正是骊姬的声音吗? 他又连忙丢下荀羡,敲响了后院的门道:“骊儿,是我啊!我回来了!”
“是阿奴吗?”
门内的骊姬也是异常激动,她搁着门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她生怕自己听错,连忙又打开了门上的小窗,只见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骊姬眼眶一湿,顿时泣不成声。 这不正是日思夜念的夫君吗? 她激动的双手发颤,哆哆嗦嗦的打开了后院小门的门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色略黑,满身风尘的戎装青年站在自己面前,不是陶旭,还能是谁? 一旁的十郎看到陶旭和骊姬隔着三步的距离,彼此间却都痴痴地望着对方,谁都不敢向前踏出那一步,可谁都舍不得开口打破那一刻凝固的时间。 他才顾不上什么浪漫呢,心里只有暗道糟糕。看来这乡巴佬真的是郎主陶驸马,自己第一印象就给主人这么差,看来以后要赶紧卖力才能挽回颜面了。 荀羡站在一旁却也是感触良多。 他十五岁成亲,被迫娶了浔阳公主。公主是晋元帝的女儿,当今皇帝的姑姑,年纪比自己还大几岁,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情。 两人也不是单纯的看不上眼,更多的还是性格不合,有事没事,总喜欢斗几句嘴。 可这次出京口,北上射阳,荀羡也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遭。浔阳公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也十分挂念自己,前日里听皇帝说,以前没事半年都不会进宫的浔阳公主,每隔两三天就会进宫向皇帝打探他的行踪,弄得皇帝都不耐烦起来。 眼下看到陶旭和他的爱姬相见的场景,荀羡心里也有些感动。这种感觉不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在前往射阳解围的路上最为惊险的,还是那场官道上的遭遇战。 荀羡不知道陶旭是怎么想的,但自己虽然身在中军,有着最好的保护,但也几次命悬一线,靠着运气好才一点伤都没有受。事后几次回想,当时眼前浮现的人不是皇帝,不是父母双亲,却总是那个喜欢和自己斗嘴的妻子。 看来人的内心是不会欺骗自己的。陶旭和自己相处时日虽多,但从未提过他的姬妾,几次派人来京送信传话,也都没有给家里额外传过消息。哪怕这次回京,为了军务陶旭一连大半个月住在石头城也不回家。 可支撑了这么久,真的一旦回家,那压抑许久的感情还是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走吧!别在这里碍事了!”
荀羡一把拉过十郎,悄悄地退出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