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叹了口气。 他真的深深为自己身后事感到担忧。 “既然郗道徽同意了荀令则的提议,那他自然会出面的!”
王导叹道,“庾季坚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
“父亲高见,孩儿不及!”
王恬被父亲训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是用这一句结尾。 “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人啊,难就难在一个自知!”
王导躺在榻上,仰天长叹。 王恬知道自己又被老爹鄙视了,既然父亲不想说,那自己便不再问。 “我死以后,你就解职,安心回家修养。朝廷中事,不要再参与了!“ 一听父亲的安排,王恬皱了皱眉,却不开口。 ”朝中的事自有何(充)次道和谢仁祖去做,外镇自有郗家去维持。“王导缓缓言道。 王恬实在憋不住了,他朝父亲行了一个礼,正色道:”父亲为何总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王氏一门自汉末以来累代出仕,魏、晋以来,更是无人可出我右。父亲打下的大好基业,难道真的就要拱手相让吗?“ “更何况,父亲言必称谢仁祖、荀令则。他二人一个是二流门第,一个是冢中枯骨,如何能和我王氏相比?”
王恬越说越气,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父亲苦心经营三十余年,如今我王氏子弟已经遍布朝野,内外兼有。孩儿实在是想不通父亲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退?”
”答案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王导指着儿子苦笑道,”就是你身上琅琊王氏的招牌!“ ”你不服么?“王导丝毫没有因为儿子的不满而生气,几十年的官宦生涯让他的养气功夫早就练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 他反问王恬道:“你说谢家是二流门阀,荀家又是冢中枯骨。那我王家又是哪一流呢?”
王恬非常自豪的拍着胸脯道:“自然是第一流。不!是超一流门户!”
“超在何处?”
王导笑道。 王恬顿时语塞。 王导知道他说不出来。 其实,魏晋以来的门第升迁主要有两个标准。 一、由儒入玄。二、事功卓著。二者缺一不可。 琅琊王氏在有魏一代其实并不是第一流的门户。但凭借王戎竹林七贤的名声和王衍兄弟的清谈功夫,迅速完成了由儒入玄这一步骤。 紧接着天下大乱,王导、王敦兄弟一文一武,在江左重建朝廷,又完成了旷世的事功。 有此两步,王家才成为了王恬口中所谓的“超一流”门户。 至于王导经营中央几十年的资源,那些反倒不重要了。王导早就看透了人心事故,他丝毫不会怀疑自己死后,这些人就会立刻转投庾氏门下。 所谓人心不足恃,想要维持这“超一流”的门户,就必须还得有事功才可以。 可问题就在于,王家哪一个子弟担得起这个重任? 反正王导是找不出来。 既然如此,与其被其他门户打落神坛,不如主动放权,退居二线,维持住家族向朝廷输送人才的资格,等王家再出一个旷世奇才,再重新夺回大权就是了。 王导见王恬还是不服,知道他心里憋着气。 “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不重用你们兄弟,反而要重用谢家,是吧?”
王恬的心事一下就被猜出,一时间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应对。 王导也知道这个儿子其实没什么主见,像这样的性格在朝廷里必然被人当枪使。 “谢仁祖幼时就被人称为颜回复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你能做到吗?”
不等王恬开口,王导又说道,“我年轻时,曾在洛阳见过他的父亲谢(鲲)幼舆。此人聪明绝顶,才识俱佳,可惜不能为诸藩王所用。即便是在东海王越的幕府为掾,也因为小的过失而被除名。可以说是受尽了屈辱。谢仁祖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的忍耐力绝非常人可比,将来能除庾氏兄弟者,非此人莫属!”
“而且,如果我没看走眼。谢仁祖还不是谢家最为出色的子弟!”
王导幽幽的叹道,语气中似乎有些嫉妒。 “比谢仁祖更为出色?”
王恬更不相信了,“谢仁祖被世人称为小安丰,是能比肩(王戎)安丰侯的俊才,谢家还有谁能比他更强?”
“你在姑孰的时候,谢家有子弟拜访过你吧?”
王导摸着胡子叹道,表情却十分古怪。 “谢万石向父亲告状了?”
王恬一听父亲的话,知道自己理亏,立时便又降低了声调,“我也是想告诉他们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们王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平起平坐的!”
“哼,”王导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人家谢(万)万石路过姑孰,好心前来拜访你,你居然径自入内去洗了头,还当着人家的面从容的擦干,如此目中无人,还有理了?”
“那他也不该向父亲来告状!”
王恬还是不服。 王导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可知道那日经过姑孰的,可不止谢万石一人,还有他的兄长谢(安)安石!本来他想拉着谢安石一起来见你,可谢安石早就料到了你的脾气,不想自取其辱,所以他根本就没见你,而是连夜就回了建康!”
“你的脾性早就被人家摸的一清二楚!而且,你会以为他只摸清了你一个人的脾性吗?”
王导的一番话让王恬汗如雨下。 的确,如果自己的脾气都被谢安摸的一清二楚。朝中其他重臣的性格和弱点估计也被谢安熟记于心了。 更可怕的是,谢安和大哥谢奕还有堂兄谢尚还不同,他对外的形象一向都是寄情山水,遍游四方的隐士高人。朝廷几次想征辟他为官,可都被他坚决拒绝了。 和殷浩时不时的还偷偷私下里串联不同,王恬所知道的谢安似乎是真的淡泊名利。 可这样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却能在不见面的情况下准确的拿捏自己举动,城府之深,恐怕就不是王恬所能揣摩的了。 王导看出儿子终于有所忌惮,这一番话也没白说了。 “知进退就好!”
王导宽言安慰道,“谢家的事不用多想了,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