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混沌而又迷茫的眼珠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他对于儿子所说的琅琊王并没有什么反应。可当看到庾冰的时候,他的眼中突然发出异样的光芒。 “(庾冰)季坚?季坚!”
王导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这几个字。 庾冰急忙上前握住王导的手,道:“丞相,庾冰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尽管吩咐。”
王导全然不顾庾冰说了些什么,他嘴里念念有词,却说的含混不清,庾冰根本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王恬很自觉的翻译起来,“除了庾公的名字,父亲只说了中书监这三个字。”
庾冰愕然。 他的哥哥庾亮曾经就以中书监的位置摄政,中书监是庾冰梦寐以求的位置。但是这句话从王导口中说出,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庾冰再次向王导确认,他言真意切的安慰起王导道:“冰不过一介外臣。朝中自有丞相摄政,虽然偶感小恙,但好好将息,不过数日自会痊愈的。”
王导瞪着眼睛听王恬转述完毕,突然口中发出荷荷之音,他强行挣扎着要起身,两只苍老的手死死的抓住庾冰的双臂,表情十分狰狞。 王恬连忙帮庾冰挣脱老头子,一边帮忙一边还替庾冰解释道:“庾公说的没错,医官们都说了,这病入了冬天就好啦,父亲何必如此性急呢?”
可王导不管不顾,只是死死的抓住庾冰,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请求。 司马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他早就没有了之前在大门口的从容和淡定,反而被吓得躲到了一旁不敢说话。 蔡谟眼看陷入了僵局,也帮忙一起把王导的手从庾冰身上掰开。 庾冰不敢动弹,靠着王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把王导的手给掰开,又重新招呼两个弟弟服侍父亲躺下。 王导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只能艰难的举起一只手,指着庾冰,一边眼框里渗出了几颗泪水。 “季坚,中书监!”
王导突然从嘴里爆出这几个字,眼中哀求之意已经一览无余。 庾冰一时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转头看看司马岳,又向蔡谟求救道:“殿下,道明(蔡谟)公,丞相这是病糊涂了,他现在的话作不得数吧?”
蔡谟看了一眼司马岳,见他一脸的茫然,显然是已经没了主意。他摸着胡子叹道:“朝廷公器,岂能私相授受。莫说丞相现在病重,就是清醒,也要上奏天子,请了圣意再做定夺。”
庾冰一听蔡谟的话,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狠毒之意。但他很快就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蔡公之言甚是公允。殿下以为如何?”
司马岳哪里有什么主意。这几年他虽然也顶着个将军的军衔,但基本就是个坐在家里吃饭睡觉的主,哪里懂什么朝政。 可他临行前也得了庾冰的嘱咐。从庾冰的眼里,司马岳看到了冰冷的寒意。 他哆哆嗦嗦的说道:“蔡卿之言虽然有理,可朝政大事,一日不可无人主理。丞相既然无法理事,那就让小舅暂代署理几日,等丞相病好了,再交还回去便是。”
蔡谟一听要坏事,他之所以急着赶到这里,为的就是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现在王导病的糊涂,庾冰又想乘人之危,他一定要据理力争! “老臣刚才说过了,朝廷公器,需要天子圣命方可授受。”
蔡谟是东晋朝廷里出了名的儒雅谦逊,以绵里藏针、行事谨慎而著称。可如今他板起面孔,一脸正色的直言争辩,看来他也是急了。 老实人发起怒来,庾冰也不敢直撄其锋,但他心里极为不满。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见躺在榻上的王导又开口了。 “季坚!季坚!”
王导一边流着泪,一边哭哭哀求着庾冰。 庾冰这次不敢再过去握手,只是站在榻边遥遥的望着他。 王导见庾冰不理会自己,表情更是痛苦难受。他缓缓环顾四周,见身后的两个儿子都哭成了泪人,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庾公,你还是答应了父亲吧。”
王恬突然转变了口气,央求起庾冰来。 他一边又向蔡谟和司马岳行礼道,“殿下,蔡太常。父亲病的这般重,即便能好,也不是这几天的事。恐怕到明年开春之前,朝政都无人打理了。”
“更何况天子虽然元服,但毕竟年轻。国家正是需要谋国之臣,庾公若是再让,只怕内外矛盾,将一起爆发啊!”
司马岳听了这番话连连表示同意,“蔡卿,孤也觉得是个道理。不如让小舅暂时代为署理政务,待丞相病愈,再交还便是嘛。皇兄那里,孤亲自去说!”
蔡谟听了心里连骂王恬糊涂。这种权力一旦交出去,还指望庾冰会交还回来?司马岳不懂事也罢了,你王恬怎么能自毁长城呢? 可王导又发话了。 这一次,他用的是眼神。王导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床榻边的一只卷缸。 王恬走了过去,取出缸里的文书,一份一份的展示给王导看。可王导都没有反应。 直到王恬取出了藏在卷缸底部的一只木匣,王导才又激动的连连吼叫,目光却又投向了庾冰身上。 王恬叹了口气,将木匣交给庾冰。 “这是?”
“父亲这是让庾公打开看呢。”
王恬无奈的解释道。 庾冰打开一看,却是王导早就写好的一份遗嘱。上面写着如果自己死后没来得及留下口述遗嘱,那这一封就是他的遗嘱。 这封遗嘱内容颇多。 除了开头解释的一段以外,剩下的内容基本上就是让庾冰代替自己继续执政。他还反复强调了皇帝虽然成年元服,但在短时间内还不宜亲政理事。北方有强敌窥伺,江东还有大量流民人口被隐匿,朝廷正是需要有才能的贤臣辅政。 当然,这个贤臣就是庾冰。 在遗书的后面,王导还列举了几个适合帮助庾冰辅政的大臣,除了在场的蔡谟之外,基本上都是江东成名已久的几个老家伙。至于王导最近几年紧急提拔的年轻人,则是一个都没有。甚至连谢尚都不在其中。 要不是王导的字迹太难模仿,庾冰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别人伪造的。可他偶尔一瞥王导,那份焦切和迫切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