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洽听了有些尴尬,但也只能默默的走开。 两人又站在原地等了半刻钟,才听到官道远方传来的叮当马车声响。 “踏踏踏踏~” 走了一早上,马蹄终于踩在了建康城的青石板路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一看前方气势汹汹的站着两列满副武装的士兵,马车的车夫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车速,在军阵的前方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车里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这声音王洽和陶旭两人都很熟悉,正是庾冰。 “季(坚)公!”
王洽主动上前行礼道,“家翁闻公连夜赶回建康,特命洽在此迎接公等。”
“是王(洽)敬和吗?”
庾冰丝毫没有惊讶,他继续慵懒的答道,“让丞相费心了。”
“洽特意为季公准备了牛车一辆,以公之身份,坐马车入城恐怕大失身份吧?”
王洽满脸堆笑的劝道。 魏晋时牛车的地位远高于马车,除了低等的商人阶级以外,士族们就只有在重大礼仪场合才乘坐马车。 庾冰为了公务而坐马车,在王洽看来的确是大掉身份之举。 “哼,敬和费心了!”
庾冰得了便宜还很不情愿,他踩在车夫的背上走下马车来,只见前方杀气腾腾的军阵,脸色瞬间一沉,但又迅速恢复了往日的高傲。 王洽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是十分殷勤的劝他坐自己的牛车。 庾冰捋着长须冷笑道:“为了迎接我,敬和居然派这么多兵来,真是费心了啊!”
王洽回头一看,哈哈大笑道:“公有所不知,夜来有贼人谋反,城中还不清楚有没有同党,故而让陶子初派一营兵护卫季公进宫。”
王洽特地把陶旭的名字加重了读音,庾冰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听到“进宫”二字,脸色又是一变。 “进宫?是天子征召吗?”
“不错,天子对有逆贼谋反十分愤怒。正准备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王洽的回答十分含糊,但既然点名了皇帝,那就不容庾冰不去。 庾冰再看看这么多士兵,知道自己不去也会有人“帮”自己去,于是索性体面的上车,十分爽利的吩咐道:“走吧!”
王洽见他一副倒驴不倒架的样子,心里暗道好笑。 可庾冰自己之外,他身后还有两辆马车。 庾冰见王洽的表情十分诡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恍然大悟。他解释道:“这是我的家眷,他们与公事无关!”
王洽连连点头,“既如此,那在下派人送她们回贵邸便是!”
陶旭连忙招呼一个队主过来,吩咐他们要“好好”护送庾冰家属回家。 庾冰听了愈发恼火,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能把账先记下。 庾冰的进城犹如游街示众一般。 王洽特地找了一辆没有帷幕,只有伞盖的板车。庾冰坐在板车上连个扶手靠背都没有,宛若平日里人伢贩子贩卖的“货物”一般招摇过市,惹得路边的居民们纷纷指指点点。 虽然庾冰依然一股高傲淡然的出尘之风装足了架势。但王洽和陶旭骑着马跟在他身后却看起来像是两个押解他一般。 一行人从东篱巷穿过青溪大桥,沿着秦淮河沿岸横穿了大半个建康城,终于来到御道。 从御道南侧开始,从宣阳门到司马门,沿途倒毙的军士和散落的兵器还没来得及收拾,火焰灼烧过的痕迹还都历历在目。一向淡定的庾冰终于没法淡定了。 在庾氏兄弟之中,庾冰属于文采很好,武力不足的那一种,所以庾亮一直安排他在建康附近活动。庾冰一直没见识过真正战场的惨烈,今天他终于见识到了。 越靠近司马门,被看管的叛军士兵就越多。待走到司马门下,庾冰惊讶的彻底合不拢嘴了。 一队队被解除武器的叛军战俘们双手抱头,正在王恬部队的押解下回到军营集中看管。其中还不乏庾冰着力提拔过的郭熙和杜援。 这两个白面秀才的本职其实是博士,引经据典舞文弄墨是他们的特长,换做带兵打仗,两人就显得太平庸了。现在能在一夜混战中保住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巨大的司马门现在已经被打开,宫廷中的宦官们正踩着梯子在修补着被叛军冲车撞出来的痕迹。 那几辆冲车已经被士兵们挪开。往来士兵头顶的白色长翎代表着他们是从姑孰来的豫州兵。这些人都是王恬最忠诚的部下。 昨天晚上荀羡纵火焚烧完的炭木痕迹被洗刷的还不够彻底,青石板制成的御道上血迹和炭痕铺满了一路。王恬一身戎装,浑身血污的骑着马,正在等候着庾冰。 “呜~呜~” 王恬的部下显然有过礼号和礼角的训练,一看到陶旭军“护送”着庾冰到来,立刻吹响了欢迎的号角。 王恬一向冰冷高傲的嘴角也终于咧开一笑。 “季公!”
王恬远远的高声喊道,“别来无恙啊!”
庾冰哪怕涵养再好,见了这副场景也要绷不住了。 可他还是强作镇定,面不改色的坐在班车上。 王恬冷笑不止,他翻身下马,朝后面的王洽和陶旭行礼道:“二弟辛苦!”
“兄长辛苦!”
见王恬朝自己行礼,陶旭这才反应过来王恬所说的“二弟”中也包含自己,连忙下马还礼。 见过了自己人,王恬这才走到庾冰面前,见他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便招手示意手下停下号角。 “季公,连夜召公而来,可知缘由否?”
庾冰白了他一眼,干脆的说:“不知!”
王恬微微一笑,掏出一卷黄纸对庾冰道:“天子有诏,公可下车跪接。”
地下都是没清洗完的血迹和炭灰,庾冰这一跪就是满身污迹,王恬的用意非常明显。 庾冰又白了他一眼,默默的跳下车,昂然而立。 “吾乃天子舅父,按礼不必跪接!敬豫直接宣读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
庾冰的口吻说的十分悲壮,就好像王恬要当众宣读他的死刑判决书一般。 王恬又是一笑,展开黄纸直接念道: “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舅既以令望,忠允之怀,著於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今欲以舅父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
诏书念罢,王恬微笑着将诏书重新卷好,递给了庾冰。 “这...这是何意?”
庾冰全然不解,按照正常流程,难道不该是杀了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