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转过身来,缓缓扫视一圈,眼神所到之处,在场的臣子们无不低下头去。 在场的除了刘惔之外,还有中军参军钟诞和中书侍郎刘讷。比起刘惔,这两人和皇帝的关系更铁,可这两人也低眉垂目,不敢多说。 关于现任皇帝和未来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作为臣下还是少说为妙。 看到了臣子们的态度,更加让皇帝笃信自己的弟弟已经权欲熏心,和自己越走越远。 “好了,卿等都退下吧,朕累了。”
皇帝十分疲倦的挥了挥手,这几天发生的事让他身心俱疲,实在是发不动火了。 刘惔三人相视一眼,给皇帝行了一个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三人走出后宫,刚刚走到太极殿前,就被中书舍人江虨给拦住了。 “三位且慢!”
江虨把三人叫到一旁,低声道:“庾中书有话要问三位。”
刘讷是中书侍郎,官阶还比江虨高上一阶,他好奇的问道:“今天庾公不是告假,中书由何公值守吗?”
江虨没有多解释,而是朝他眨了几下眼睛。 江虨和刘惔都是会稽王司马昱的私党,但看在刘惔的面子上,江虨也不希望刘讷和钟诞乱说话。 三人都看出了江虨表情的古怪,心知庾冰肯定别有意图。当着太极广场前正在赶工程的工人面,四人不再说话,而是跟着江虨一路来到了庾冰的办公室。 庾冰即便再发奋办公,但毕竟是肉体凡胎。每隔一天,他都会让何充代理自己办公半天。这几天皇帝和庾冰闹别扭,庾冰难得的告了几天假,中书省反倒成了何充的天下。 可四人来到庾冰的办公室前,庾冰却悠然自得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捧着一杯凉茶在细细品味。 “啊,三位都到了!”
庾冰看到四人到来,面上瞬间洋溢出笑容,他十分热情的招呼三人坐下,又让江虨给倒茶端水果,最后才让江虨出去。 “庾公见召,不知所为何事?”
刘惔是三人中名头最大的,这时候也只能他出头搭话。 庾冰一边抚摸着自己的长须,一边用手指不规则的敲击着面前的案几。片刻之后,刘惔三人都有些烦躁,他才缓缓开口,“天子召唤三位进宫,所为何事啊?”
“天子召唤我等,实在是为了大行皇后的丧事做准备。”
刘惔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把皇后如何安葬的事告诉了庾冰。 “嗯~”庾冰听了连连点头,“大行皇后虽然崩逝,但陛下还能保持清明,不为皇后一人而废天下之政。说明陛下真的懂事了,先帝若是有灵,也能安息了!”
“可皇后的丧礼似乎应该是太常寺的事。足下三人一为中军参军,一为我中书省侍郎,怎么却与天子讨论太常寺的事呢?”
庾冰话锋一转,又逼问道。 “哦,刘侍郎和钟参军都是天子密友,他二人平日里就常常拜谒陛下。这个庾公也是知道的吧?”
刘惔勉强笑着解释道。 庾冰瞬间收起笑容,“真长兄,在下敬你并非是因为足下是天子妹婿,而是因为足下贤名远播海内。但刘、钟二君并非天子近臣,又不干涉朝廷公务,无缘无故,为何要出入宫廷禁苑?”
说着,他遽然起身,厉声呵斥道:“从即日起,非门下官员,无诏一律不得擅入后宫面谒天子!”
钟诞、刘讷二人一齐变色。 这也太霸道了,皇帝想见什么人,难道还要你庾冰说了算不成? 可庾冰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完立刻把江虨叫了进来,吩咐江虨把自己的命令传递给所有的禁卫殿中将军、校尉,除非有皇帝的诏书或者自己的手令,任何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在皇后丧葬期间拜谒皇帝。 江虨也听得瞠目结舌,可庾冰的话他又不敢不听,只能领命而去。 当着刘惔的面羞辱完钟诞和刘讷之后,庾冰毫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只留下刘惔一人。 “真长兄!”
庾冰语重心长的言道,“足下的才能并不下于殷渊源和王(濛)仲祖,又那么年轻。为何不学殷、王二君远离是非,而非要掺合帝王家事呢?”
这话虽然说的语重心长,但警告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我看你名声大才不动你,而并不是我动不了你,你刘惔要是再不识相,就别怪我辣手了。 刘惔也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他懵了好几秒,才缓缓点头。 “在下并没有参与帝王家事,实在是陛下见召,所以才进宫相见。”
庾冰见他整个人都傻了,便缓缓点头。 “值此是非之际,尊夫人最好也不好进宫了。让天子一个人安静安静,过一阵子再说吧。”
“诚如君命!”
刘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下来。等他走出门才看到钟诞、刘讷二人正焦急的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 “真长兄,刚才季坚与你说了什么?”
刘讷焦急的问道。 刘惔无奈的告诉他,庾冰警告他不要进宫,不仅他自己,就连庐陵公主也最好不要进宫。 “这不是软禁天子,隔绝内外吗?”
钟诞直接说了出来,吓得刘讷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钟、刘二人的父亲都是在苏峻之乱时紧紧守护皇帝而被叛军所杀的忠臣,因此二人也素来与皇帝走的很近。自从王洽因为父丧被迫结庐守丧,荀羡被架空不得入宫以后,二人便成了皇帝身边少有的值得信任的近臣。 可即便皇帝信任有加,二人也不愿意成为皇帝和庾冰冲突的炮灰。皇帝虽然占据着大义名分,但前朝曹髦的例子摆在那里,二人可不愿意为了一个空头皇帝白白牺牲自己的家族。 尤其是在中书省的大门口。 刘惔也叹了口气,他知道庾冰这人一向心胸狭隘,报复心极强。现在这个档口,还是不要做出头鸟的好。 三人叹息了一阵,便出了司马门,各自回家去了。 庾冰站在中书省的庭院内,看着三人摇头叹息,脸上的阴峻之色愈发的浓郁。皇帝和他的关系闹僵,这背后显然是有人在下黑手。王导和兄长都已亡故,庾冰不容忍自己被人摆布。 更何况还有那个一直让庾冰忌惮的预言。 “预备车驾,去东海王府!”
目送三人离开,庾冰立刻登上牛车,从另一扇宫门直奔东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