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抬出去！”
孔訚捂着鼻子不耐的下令。 “且慢！”
庾冰又出声阻拦。 “陛下，愚兄所赠王江州之酒乃是武皇帝御制，在座诸公也都闻到了果香。臣实难相信这等佳酿能毒死人。许是陈酒放置过久不宜饮用，又许是这羯虏体质不宜饮酒，请陛下明察！”
证据都这么确凿了，庾冰还在诡辩。在座群臣都为庾冰所不齿。 那蜷缩成一团惨死在大殿里的羯人尸体就躺在那里，他嘴角边流出的口水和逐渐发青发紫的皮肤就算是个小孩都能看出他是中毒身亡。 可大殿内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除了何充。 何充今天是铁了心要和庾冰干到底了。 “陛下！前岁射阳之战后，驸马桓温曾遣人去诸葛令君家借取美酒前往庱亭犒军。当时臣也在场，臣记得当属诸葛令君赠予桓驸马的，也是当年武皇帝御制之酒，怎的庱亭诸军饮过此酒却毫无中毒迹象，偏偏这羯虏饮了一碗就倒毙而亡呢？”
“此事极易！”
皇帝伸手阻止了庾冰，转而对孔訚吩咐道，“孔卿，让那两人也都饮下！”
剩下两名羯人战俘原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晋朝皇帝朝自己一指，竟然也要自己喝下那毒酒。两人吓得当场尿了一裤子，瘫坐在地下动弹不得。 即便战场再危险，哪怕是九死一生，只要有一生的可能，这些战俘也不会放弃。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他们这是十死无生的结局，其中一个战俘还想起身反抗，结果被司马无忌当场擒下，掐着他的脖子把毒酒灌了下去。 两人和先前那人一样，死状极为惨烈，三人痛苦的蜷缩成三团，犹如三只烹饪过的大虾。 皇帝看看庾冰，表示你还有什么话说？ 庾冰强自抑制心中的怒意，只是缓缓扫过王羲之和沈劲的脸，他要记住害死兄长的凶手。 “既然酒中有毒已经明辨无疑，接下来便是谁下毒了！”
孔訚绷着脸朗声奏道。 庾冰也听出来孔訚话里的意思其实是在暗示他赶紧把锅甩给下人们背。 果然，庾冰一通厉声呵斥，痛骂庾家的下人们挑拨是非，离间大臣关系，反过来要求皇帝严厉处置这些仆人。 庾怿那个跟了他三十多年的老仆倒还好，他早已抱定了为庾怿去死的准备，听到庾冰要他背锅，也坐在地下低头不语。可其他的仆人们没那么深的感情，他们七嘴八舌，把送酒的江虨给供了出来。 群臣包括褚翜在内都是讶异不已，刚才褚翜还以为诸葛恢是让自己友情助阵。可后来一听何充说诸葛恢家里也有这种酒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一听送酒的是诸葛恢的女婿，更是恼怒自己被拖下水。 可江虨早有准备，他出列恭敬的把送酒的过程说了出来，特别是把自己和庾怿、桓温三人，还有十来个豫州军汉们一起偷酒喝的事说的明明白白，为的就是洗脱自己下毒的嫌疑。 事情越牵扯越大，就连豫州刺史，手握兵权的桓温都扯了进来。殿中诸大臣们心中更是揪心不已，看来江东又一场内乱即将到来。 “所以，臣临走时，此酒尚为无毒！”
江虨慷慨陈词完毕，又坐回了原位。他偷眼看去，老丈人诸葛恢额头上的汗都快流成瀑布了。 江虨这一出来作证，真相就更加清晰了。桓温与王允之素来无冤，要说他下毒害死王允之，谁都不会相信。下毒的凶手只可能是一个人！ “此事是老夫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众人一起望去，只见发声的是庾怿的老仆。当着皇帝和大臣们的面，他侃侃而谈，把当初王允之如何折辱庾怿，他如何看不下去，又如何借着送酒的名义下毒的罪名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瞒，已经瞒不住了，皇帝和满朝文武公卿都看的清清楚楚。赖，也是赖不掉了，江虨走的时候还没毒，到了王允之那里就成了毒酒，这笔帐无论如何都要算在自己主人的头上。 与其被动定罪，不如主动顶罪。老仆为庾怿服务了一辈子，也早就抱定了为他而死的想法。他死，总比庾怿死的要强。 庾冰一看事情有转机，如果这个老仆能顶下所有罪名，那是最好不过。他连忙起身重新跪倒在皇帝面前，伏低了身子向皇帝哭诉哀求。 “孔卿，依律该定何罪？”
可皇帝视而不见，他的眼神放空，茫然的看着殿外的雪景，嘴上却让孔訚定罪。 庾冰扭过头，他阴鸷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皇帝察言观色，知道今天再不强硬，这晋朝天下说不定都要改姓了庾。 “虽无凭据，但仍不失失察之过。若非王卿小心谨慎，我圣朝几乎又损一员大将！”
皇帝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中书监庾冰！”
“臣在！”
庾冰突然不知怎么的，非常配合的答道。 “怿仆七人，共谋毒杀大臣，按律当众弃市！”
皇帝的语气不容置疑，“怿乃卿二兄，既无实据证明是他下毒，该当如何处置，卿是录尚书事大臣，卿自言之！”
自从庾冰执政以来，他喜欢事事亲力亲为，美其名曰学习诸葛武侯，但实际上律令已经全无作用，刑罚轻重完全出自他一人之口。现在这般说，话里不满的语气已经再明显不过。 “臣以为...”庾冰略停顿了一下，“臣以为，朝廷当去书一封，严令申饬...” 他微一抬头，看到皇帝冷峻的表情，于是继续道：“再褫夺其官职，贬为...” 皇帝依旧冷峻。 “白身！”
庾冰咬着牙道。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要能保住命，以后再起复就是了。 可皇帝哪能容他日后再来？王导对他的教导还历历在目，他拍案怒喝道：“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耶？”
庾怿在庾家五兄弟中排行老二，比庾冰都年长。皇帝口口声声称他为‘小舅’，那大舅指的就是庾亮了。 当着满朝公卿的面，皇帝居然说庾亮‘乱天下’，这是任谁都不敢想的。要知道当年庾亮上表请求辞职的时候，皇帝还特地写信挽留，硬拗说苏峻是自己作乱，和舅父无关。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挑破这件事，就是公开表示对庾氏兄弟前赴后继的把持朝政的不满。 年轻的皇帝一向以庸懦谦和著称，今天突发此惊人之语，让所有的公卿都震惊不已。 庾冰也是吓得把头贴在地下，根本不敢抬起来。他此刻是真的恨不能地下有条缝隙能钻进去。 “念在甥舅情谊，朕赐怿自尽！”
说完，皇帝头也不回的起身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