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鸟之羽”酒馆老板端上来的烤肉,迪米特里伯爵陪着夏侯炎吃了那么几块,就放下刀叉告退了: 有人唱白脸,就得有人唱红脸,领主大人把那群不成器的南方贵族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跑到楼下安抚他们、控制局势的任务,还是得迪米特里伯爵这位南境总督来。 不过,迪米特里伯爵对此毫无怨言: 倒不如说,看着这群平素人五人六、胡搅蛮缠的傻逼挨拳头挨巴掌,最高兴的其实就是这位总督先生。 然而迪米特里伯爵的仓促离场,还是造成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 夏侯炎、迪米特里伯爵是在简单处理完裂魂之地上清理战场的事务以后,就从霜枫岭马不停蹄赶到狮心河北岸的; 跟他们一起渡河北上的,还有整整一千开拓军精锐——狮心河北岸是南方贵族们的地盘,要是手上没点人马,夏侯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无法在人家的地盘撒野的。 而此时此刻,在两位帝国高层用餐时,无论是开拓军副司令克里斯·曼恩,还是埃尔德里奇、肖恩·蒙巴顿、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等人,帮完了场面以后,都已经赶回了孔雀城外的开拓军驻地—— ——现在这座破城之外足足驻扎了几十家领地的私兵,霜枫岭可不想因为没人控场,闹出点不愉快的小城故事多。 迪米特里伯爵这一走,除了门外站岗的两个开拓局铁甲士兵以外,屋子里就只剩下夏侯炎一个人和桌面上的烤乳猪王八看绿豆,再加上凯伦·勒佩格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 开拓军士兵都是霜枫岭嫡系,肯定不会有人听凯伦一个人魔混血儿的,所以她没地方去,只能留在这里。 一个人在饭店吃饭总是有点尴尬,而夏侯炎啃了几口猪肉后,更是觉得后颈寒毛直竖。 他扭过头,正好对上了凯伦·勒佩格的冰冷眼神。 “看我干嘛?”
领主大人拎起餐巾,很有贵族风度地抹了抹嘴角。 “我爱看哪儿就看哪儿。”
凯伦报以一如既往的冷笑,“怎么,就许你在这屋子里作威作福,换成了我,连看哪儿都要被人管?”
“理论上说,你是被我复活的僵尸,我有权管理你的一切行为。”
夏侯炎举着叉子比划了一下,“而且你们魔族都这么说话吗?‘作威作福’?我焯,这帮南方杂种不干人事、每天只忙着门户私计不顾百姓死活,我身为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总裁南方军务’,教训他们一下,有任何法理上的问题吗?!”
“扯着正义旗号锤人的把戏,你跟那帮南方贵族玩去,别跟姑娘我这装什么正义使者!”
凯伦神色丝毫不改,抱起手臂不屑道,“还‘不顾百姓死活’……我看不顾百姓死活的是你才对吧?以霜枫岭的战斗力,当初老老实实和联军汇合、在狮心河北岸驻防,不是要稳妥得多?怎么,为了保住霜枫岭的老本、为了不受其他贵族的掣肘、为了独吞‘炼狱之锤’的战利品,冒险在裂魂之地上独力阻击兽人入侵的不是你了?你做出这种决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开拓军在裂魂之地上输了,狮心河北岸的百姓又是什么下场?!”
夏侯炎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叉子挑起一块猪肉,放到口中慢慢咀嚼,待咽下之后才耸肩道: “我是霜枫岭的领主,其他领地百姓的性命,与我无关。”
“哟哟哟……”凯伦扶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现在你又不臭屁自己那个‘总裁南方军务’的身份了?刚骂完那群南方人类渣滓自私,这会儿你就又独善其身了?怎么,你们帝国学城,就培养出你这种伪君子?”
“随你怎么骂都好。”
夏侯炎耸肩道,“凯伦·勒佩格小姐,我实话跟你说,当初在感染区里、数以百万的僵尸围困之中,我就发誓过要承担起领主的责任、对自己的领民负责。至于其他帝国人,恕我直言,与我无关——这就是我的态度,从来没变过。”
“那你刚才义正辞严地指责南方贵族,又算什么?”
凯伦歪了歪脑袋,玩味地打量着年轻的霜枫岭公爵。 “为了霜枫岭的利益罢了。”
夏侯炎提起餐刀,优雅地切割着白瓷盘子里的肉片,“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怎么会老老实实跟着我去干岩溪城?”
“纯粹为了利益?”
凯伦眨了眨眼,“所以狮心河北岸的那些百姓的性命,你其实根本就不关心?”
“不是我的领民,我当然不关心。”
夏侯炎垂目道,“在我看来,这些帝国人类,跟不是我子民的兽人、魔族、精灵、巨魔、亚兽人都没什么两样——种族平等,正是我在开拓军政治部教材里反复强调的理念。”
凯伦·勒佩格一手托着腮帮子,用她雾霭一般的紫色眼瞳盯着领主大人看了好久,最终嗤之以鼻:“伪君子!”
夏侯炎懒得理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麦酒喝。 不过,他的僵尸奴隶,注定是不想让主人安安生生吃顿好饭了。 “那兽人呢?”
凯伦·勒佩格突然问道,“那个名叫古利特·烈风的兽人将军呢?”
“他怎么了?”
这问题有些突兀,夏侯炎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凳子上的木盒子。 烈风将军的头颅就放在盒子里。 “为什么你把他复活、套取了有关光荣联邦情报以后,就让他彻底安息了?”
凯伦抿着嘴唇道,“留着一位资历深厚的兽人将军长期当奴隶使唤,应该才比较符合你们霜枫岭的利益吧?——你们霜枫岭到目前为止,可还没有一个善于率领大兵团作战的统帅之才吧?”
“统帅之才?本领主不就是?”
夏侯炎嘿嘿一笑,赢得了半魔人女军师的白眼。 然后,霜枫岭领主收敛起笑容,又沉默了片刻,才盯着那只乌木盒子轻声叹道: “大抵是因为,如果我把他复活成僵尸奴隶,心里会很愧疚吧……古利特·烈风将军和他的‘炼狱之锤’,是我见过的最英勇、最无私、也最坚韧的军人,这样的军队,我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见过……也许,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把这样的战士当成奴隶役使……永远地死在战场上,才是古利特·烈风将军最好的归宿。”
“所以,你对我就没有愧疚吗?”
凯伦毫不迟疑地问道。 夏侯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逃开那双淡紫色眸子的凌厉注视。 “你当初绑架我姐姐,还狮子大开口要赎金哎!更何况,不复活你,我又怎么控制住月神寨、保证整个裂魂之地的稳定局势?”
夏侯炎随口答道,漫不经心地用银叉摆弄着盘子里的烤肉,“如果你也是一个重视荣誉的、和荒原利益无关的外国将军,我肯定也会乐于让你安息的。”
凯伦·勒佩格没说话,眼神也显得有些空洞。 会议室里的空气,简直尴尬得令人窒息。 这种近乎凝成实质的静谧持续了半分钟,曾经的月神寨女寨主才幽幽一叹: “艾略特·伊戈尔,我们当时是占山为王、劫道收钱的匪贼啊……我不那样做,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我也是姐姐刚被傻逼山贼绑架的新任领主。我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
夏侯炎干巴巴地道。 “所以,是命运让我变成了一个只能任你摆布的僵尸?”
凯伦或许想要笑得很讥讽,但最终笑容苦涩,且无可奈何。 “或许吧。命运。”
夏侯炎同样苦笑道。 “敬命运。”
凯伦·勒佩格探过身子,拿起夏侯大官人的麦酒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僵尸是不需要饮食也能生存的,夏侯炎突然很好奇,像是凯伦和爱丽丝这样的活死人,喝了一口酒以后,到底需不需要排泄出体外的?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严肃的科学问题还是不问为好。 领主大人还在神游物外、胡思乱想,凯伦已经把酒杯重新递了回来。 夏侯炎迟疑片刻,便接过酒杯,同样喝了一口: “敬命运。”
“你是一个人渣,一个伪君子,一个亵渎神明的死灵法师。”
凯伦·勒佩格咬了咬嘴唇,注视着领主大人道,“但你或许是个还算说得过去的领主……如果当年,我能够顺利继承我父亲的位子,我也会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负责的魔族领主。”
“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夏侯炎嘿嘿笑道,“因为说不定哪天,本领主就要带兵杀到你们魔族境内的!如果你真当上了什么魔族领主,那么大概率会死在鄙人刀下。”
凯伦·勒佩格狠狠瞪了丫一眼。 由于奥术尖塔防线的存在,人魔两族之间的和平几乎已成定局,什么“杀到魔族境内”之类的牛皮,稍有理智的人都会一概视为酒后放屁。 “不过说实话,我现在也用不着你了,指挥和训练,我相信肖恩的能力。”
夏侯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凯伦,“如果你哪天不想再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活着的话,我可以让你真正安息的。”
凯伦挑起柳眉,玩味地问: “哦?你这算是在为当初的行为,向我道歉吗?”
夏侯炎狂翻白眼: “本领主从不道歉,因为本领主一向正确——凯伦·勒佩格小姐,你知道我刚让乔尔镇长挂在文森特宫我书房门口的楹联是什么吗?”
“是什么?”
和领主大人待了这么久,半魔人小妞也大概理解到,领主大人口中的所谓“楹联”,指的是一种对称挂起的奇怪字条。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
夏侯炎哈哈一笑。 凯伦·勒佩格朝着领主大人毫不留情地“呸”了一口。 “喂喂喂!”
夏侯炎郁闷道,“凯伦·勒佩格小姐!我起码也是你的主人吧?我没给你下‘尊重主人’之类的死命令,但你起码也别这么蹬鼻子上脸吧?”
凯伦才不吃这套,冷笑道: “都说你们人类贵族崇尚的是‘权利和义务’对等——你想享受身为主人的权利的话,倒不如先想想你有没有尽到义务!”
“我对你有哪门子的义务?”
夏侯炎端着酒杯,只觉莫名其妙,“我他妈身为奴隶主,还要给自己的奴隶服务了?!不过嘛,如果你指的是你想要从此安息,我不会拦着你的。”
“我现在挺好的,干嘛安息?!”
凯伦哼了一声,“不过,如果你真想道歉的话……” “说吧,你想要什么?”
夏侯炎知道这小妞算是图穷匕见了,“看在你这几个月里,的确老老实实给霜枫岭出了不少力,我可以答应你不太过分的请求……怎么,想让我给你那群月神寨老部下多发点薪水?”
“让卡特琳娜陪我睡一觉!”
凯伦·勒佩格兴致勃勃地看向领主大人,眼神狂热。 “操!不可能!”
夏侯炎当场就怒了,“老子可不是会拿姐姐做生意的人!”
凯伦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突然又问: “你姐姐不行的话……那你行不行?”
夏侯炎突然感觉脑子有点短路。 “你啥意思?”
他傻乎乎地问。 “就这意思。”
凯伦把脸别过了一点,“我除了不需要心跳、呼吸以外,日常需求跟普通魔族也没什么区别……既然吃不到卡特琳娜,拿她弟弟勉强凑个数也不是不可以……” 夏侯炎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耳朵,以确认自己没听错。 凯伦懒得跟他纠缠,直接站起身,毫无奴隶自觉地伸出纤手揪住了主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 “你当初把我活活敲死,当时的滋味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本姑娘不仅不计前嫌,甚至还辛辛苦苦给你们霜枫岭练兵,找你要个报酬怎么了?我用你的人满足一下自己的需求,你也算不上吃亏,这交易有问题吗?”
“这……不太好吧……”夏侯炎伸手把桌子上的餐盘推远了一点,挠头道。 “装什么伪君子啊?”
凯伦再度冷笑,“或者你嫌弃我是个没体温的活死人?可平日里跟康姆斯托克小姐翻云覆雨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腼腆啊?”
夏侯炎想了想,最终得出答案: 好像,确实,没必要这么腼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