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盼望着，第二天来了，军演的脚步近了。 土木堡与后方营地之间的空地，已经被帝国军开辟出了一片硕大的军演校场。 帝国工匠依托着土木堡的西墙，用木头搭起了一幢带凉棚的简易塔楼，作为各位军演嘉宾的观礼台使用；至于戒备森严的土木堡，则牢牢锁上了大门，不向任何来宾开放，以便保守军事机密。 军演正式开始前的二十分钟，夏侯炎搂着伊莎·桑德利亚登上观礼台的时候，塔楼顶端的平台上，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从帝都来此观礼的高阶贵族。 至于他们随行的骑士侍从，则统一被留在了塔楼脚下，临时充当保安。 听楼下的军官说，光荣联邦的兽人使节已经在今天早上抵达了燃晶峡谷西侧，然后立刻就被帝国军士兵严密看守起来——只有等到军演正式开始，这群非我族类的联邦使节才会被允许登台观礼。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夏侯大官人今天起得有点晚，算是迟到了。 因此，早已经按时抵达的帝国贵族们，此时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忙着聊天拉关系，压根没什么人注意到姗姗来迟的霜枫岭领主和伊莎·桑德利亚。 夏侯炎本来就懒得搭理这些帝国废物，自然乐得清闲，径自带着伊莎找了个阴影中的小角落缩了起来。 伊莎靠在未婚夫怀里，环顾全场，然后眨了眨眼，凑到夏侯炎耳边悄声道： “艾略特，你瞧——那边那个，就是纪尧姆大人。”
——其实不必伊莎提醒，夏侯炎也早已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观礼台正中央、正笑眯眯地说着些什么的中年男人： 这货在观礼台上相当显眼，因为足足有二三十个帝国贵族，如众星拱月般将他围在中间，一个个脸上全都挂着谄媚的笑容，观之令人作呕。 “纪尧姆……”夏侯炎念叨着这个名字，眯眼打量着那中年人。 ——纪尧姆·冈特，出身北方名门冈特家族的、最新一任的帝国首相，也是这支来自帝都的贵族观礼团的团长。 在人类帝国，“首相”这个官职一般由皇帝亲自授予，是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头号官僚——不过，在海文大陆的历史上，历任首相握有的权柄其实不尽相同，而且基本上完全取决于当朝皇帝陛下的意愿。 比起铁打钢铸的贵族爵位，可以被皇帝随时任命和罢免的首相，地位可以说是如水上浮萍一般脆弱，因此帝国人一向不太尊重担任首相之职的这些皇家狗腿子——除非此人同时坐拥实打实的贵族头衔。 夏侯炎依稀记得，帝国的上一任首相，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公爵，基本已经老到耳聋眼花、失去了活动能力，首相这个最高阶的帝国官僚职位，放在丫身上也只不过是个荣誉象征罢了； 而纪尧姆·冈特大人，本身是北方雪谷城冈特公爵并无继承权的次子。今年年初，前任首相在吃饭时意外噎死后，皇帝陛下突然下诏将纪尧姆·冈特任命为帝国首相，一时间朝野震惊： 因为，在皇帝的任命诏书下达之前，全帝国上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纪尧姆·冈特到底是何许人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族子弟一跃而成为帝国首相，纪尧姆的人生道路简直就像是坐了狮鹫兽一般一飞升天。 正是由于这史无前例的提拔速度，自从今年年初、纪尧姆·冈特上任首相，有关他的传言就甚嚣尘上，甚至有谣传他是当今帝国皇帝巴西尔三世陛下有意栽培的奇才——也就是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先生这一年来连战连捷，这才没让纪尧姆长期抢占政坛八卦头条。 而纪尧姆·冈特上任后的所作所为，也没有愧对皇帝陛下的信赖、和自己青云直上的仕途： 正当帝国舆论怀疑这位新上任的首相又是位不干实事的吉祥物时，纪尧姆突然带着帝都城防军，雷厉风行地抄检了帝都京畿的三十多家商会，查明了他们偷税漏税的事实——据帝都居民口耳相传，当时城防军查抄商会财产的灯火，足足亮了三天三夜方才熄灭； 最终的结果是，这些倒霉商会在纪尧姆的威逼下，捏着鼻子向皇室税务司补交了一笔巨额税款——这笔巨款很快就化为军费和物资，送到了燃晶峡谷前线将士们的手中。 从这种意义上说，众人身旁的这座土木堡之所以能够矗立于此，那还要多谢纪尧姆先生在帝都打土豪分田地的壮举。 也正是自此事以后，帝国政坛再也没人敢轻视纪尧姆·冈特这位新人首相，更是有不少趋炎附势之辈绞尽脑汁想要巴结好深受皇帝信赖的纪尧姆大人——这次由纪尧姆·冈特担任观礼使节团的团长，也只能说是众望所归。 不过嘛，在阴影里冷眼旁观贵族众生相的夏侯大官人，倒是对这些政坛的当红炸子鸡兴趣缺缺： 说白了，他的志向也就是管好裂魂之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至于帝都的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关老子的伊戈尔家族鸟事！ 正当夏侯炎百无聊赖地用指尖点火燎燃了雪茄，和怀里的伊莎你一口我一口的时候，又有几位重量级人物登上了观礼台： 帝国中央军司令莱恩·格兰特，以及帝国东方军司令格林姆·罗萨里奥，在一众帝国军高阶军官的簇拥下，闪亮登场。 然后，他们也毫无疑问地没看见躲在角落里的霜枫岭领主，直接就被观礼团的那群帝国贵族围上来见礼问好，一时间众人你唱我和、言笑晏晏，气氛好不融洽。 阴影里的夏侯大官人撇了撇嘴。 “诸位！诸位！”
罗萨里奥大公站在帝国贵族们中间，朗声宣布道，“军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做好观礼的准备！”
“喂！”
伊莎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未婚夫，“我听说你们霜枫岭的人也要上去演习？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到时候可别出丑啊……” ——“圣奥古斯都节”时伊戈尔家族的丑陋表演，已经给这位圣痕地女伯爵留下了相当深重的心理阴影。 “你就瞧好吧……”夏侯炎闷闷地答了一句，看着大贵族们在台上各自落座、准备观看军演。 不过，夏侯大官人不想凑热闹，不意味着大家也会心照不宣地把他当透明人。 安顿好了几位大贵族以后，帝国首相纪尧姆·冈特突然一个转身，微笑着向角落里的霜枫岭领主走了过来—— ——虽然纪尧姆大人不做声色，但他显然早已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了夏侯大官人的存在。 “伊戈尔大人，我是纪尧姆·冈特，愿您的领地永远富庶。”
纪尧姆走到夏侯炎面前，压低了声音微微点头道，“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 说来有点好笑的是，纪尧姆·冈特明明都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但在霜枫岭公爵这个小年轻面前仍然不得不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 更加有趣的是，纪尧姆是直接对夏侯炎打的招呼，却没有对伊莎·桑德利亚单独致意——“圣痕地女伯爵是霜枫岭公爵的人”，显然已经成为帝国政界的隐性共识。 “很高兴见到您，愿您平安。”
夏侯炎苦着脸点了点头。 鉴于当初帝都之行的许多不愉快，天教懒慢带疏狂的领主大人，其实巴不得跟这些帝国政治大人物保持距离。 “巴西尔陛下听说您驰援东境的消息非常高兴，陛下当时就在宴席上说了，‘有艾略特在，何愁兽人不灭？’”纪尧姆大人呵呵笑道，“伊戈尔大人可真是帝国之脊梁啊……” “我所知道的脊梁骨，那都是要被人戳的……”夏侯炎苦笑着答道，“至于峡谷对面的兽人……我一介凡人，又何德何能、能保证种族灭绝这种事情？”
纪尧姆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两秒，终究没想明白，这海文大陆上怎么会有把奉承话当真来回应的二愣子？ 不过，纪尧姆·冈特不愧是历经考验的成熟政治家，他随即就整理好表情，展颜笑道： “伊戈尔大人实在太过谦虚了！您在多洛雷斯大平原上的剽悍战绩人尽皆知，燃晶峡谷前线有您坐镇，我们最终一定能将兽人逐出帝国热土……” 夏侯炎张开嘴刚要回答，就听到旁边的另一个声音道： “……纪尧姆大人，您未免考虑得太远了些。”
夏侯炎和纪尧姆·冈特蓦然回头，发现出言的是罗萨里奥大公——这位帝国东方军司令，和中央军司令莱恩·格兰特肩并着肩，一起朝两人这边缓步走了过来。 观礼台上的几位巨头凑到了一起，这几乎立刻就引来了一众帝国贵族的注意——而顺着罗萨里奥大公的视线，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此前一直藏在阴影里的霜枫岭领主。 帝国贵族们的视线瞬间又变得火热起来。 ——试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今帝国声望涨势最旺的贵族领主，非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莫属！随着东冰库小说和《领主今天吃什么》行销全国，就算是消息再闭塞的死宅贵族，也该知道伊戈尔家族在兽人腹地搞出的超级大新闻了！ 如果把“巴结纪尧姆首相大人”比作是刘姥姥去大观园打个秋风，那么“抱住艾略特·伊戈尔这条大腿”就是堪比没落小国认美利坚当爹一般的、对于光明前途的绝对保证！ 也多亏有罗萨里奥大公等大人物在场，否则说不定真会有人从观礼席中窜出来、抱住夏侯大官人的靴子一阵狂吻——根据夏侯炎对于这帮帝国王八蛋趋炎附势的秉性的了解，此事的可能性还当真不小。 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像是没看见蠢蠢欲动的帝国贵族们一般，先是朝夏侯大官人点了点头，然后定定地注视着纪尧姆·冈特，道： “纪尧姆大人，您刚才说要将‘兽人逐出帝国热土’——这固然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还太早了点？毕竟，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稳固住这条燃晶峡谷前线……” 纪尧姆微笑着看了看罗萨里奥大公: “太早吗？可我倒觉得，以我们帝国目前的军力，只消立刻出兵东进，那峡谷对面的联邦兽人便会不战自溃呢……” “纪尧姆大人……”罗萨里奥大公微一蹙眉，提高声音道，“昨天您刚到的时候，这话我就跟您说过一遍了——那么我现在再说一遍：去年一年的战况您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帝国军，凭什么主动出击去进攻峡谷对侧的兽人大军？”
“可皇帝陛下和我都觉得，联邦兽人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罢了……”纪尧姆笑着摇了摇头，“有了我们这次带来的秘密武器，去年的悲剧断然不会再次上演。亲爱的罗萨里奥大公，您也是帝国人，您不会不想拯救占领区的那些帝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罗萨里奥大公深吸一口气，道： “我当然想。但是，纪尧姆大人，我和格兰特将军才是帝国在前线的最高指挥官——而我们两人都一致同意，帝国军发起反攻的时机目前尚不成熟——即使巴西尔陛下也同意你的看法，那也不会影响我的决断。”
“当然，当然。”
纪尧姆呵呵笑道，“您是帝国军主帅，我这也只是个人对于战局的一点意见而已。”
罗萨里奥大公又深深地看了这位帝国首相一眼，然后和格兰特侯爵转过身，不再多说。 纪尧姆·冈特转向在一旁看戏的夏侯大官人，摇头道： “让您见笑了，伊戈尔大人——我和皇帝陛下都认为，当前帝国军应该主动出击、逆转颓势、痛击峡谷对侧的兽人杂种、收复东境数百里失地……只可惜，罗萨里奥大人和格兰特大人好像并不赞同我的想法，认为要坚持固守燃晶峡谷……不知关于这件事，伊戈尔大人您怎么看？”
夏侯炎认真地思考了三秒，然后答道： “关老子屁事？”
纪尧姆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居然是这个回答。他还在张着嘴发愣，就听到有贵族高声叫道： “看！绿皮杂种派的观察员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