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已经醒了,失血过多的脸色苍白地像是一张褪了色的蜡纸一样,一双眼窝深深地凹陷着,呆呆地盯着白得有些刺眼的天花板,就好像这成了她生命力唯一一件值得做的事情一般。她记得单子死的时候,她抱着那温热的躯体,慢慢感受着他温度的退却,然而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哭,就算锥心刺骨,就算心痛莫名,她就是哭不出一滴眼泪来,真的是因为不伤心吗?大概是是伤得太深早已不能承受了吧。病房的门开了,是桑梓。桑梓落落地耷拉着肩膀踱到了她的床前,看了看眼前女人憔悴的面容,低低地说:“跟我回去吧。”
她其实已经听见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男人伸手去拉了拉她,她才撇过头来,无奈地笑了笑:“去哪里呢?我还能去哪里呢?”
桑梓松开了她的手腕,无声的叹了一声:“跟哥回家,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是一个人。”
可是在桑榆的心里,她早就已经没有家了。所以她搬出了之前跟单子一起买的那座公寓,她以为重新拥有了一个房子,就可以开启一段全新的开始,然而渐渐地她才看的明白,房子永远就只是房子,没有了心里住着的那个人,它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家。“哥,我不会再逃了。”
单子走了之后,她懦弱地离开了,她知道那是在逃避,却一直没有面对的勇气,可是逃了又能怎么样呢?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回来,终有一天她还是不得不直面着生活里曾经赋予的一切苦难。就当做是场考验,就当做通往幸福的一座独木桥,她愿意相信走过了这一段,真的会好。桑榆坐在了床头,抚摸着桑榆剪短了的头发,流露着一丝欣慰地说:“小榆,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总要你自己去试了才知道有多痛,这就是生活。”
得到的,失去的,痛过的,笑过的,现实里的一切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它不是一部电影,它不能只拿眼睛看,不能只拿耳朵听,它是当事人切身的体会,只有经历了,才能明白它存在的意义。许久,桑榆才勉强地坐了起来盯着桑梓的眼睛问他:“哥,如果当初你没有遇到嫂子,你觉得你会幸福吗?”
桑梓怔了怔,仿佛又想起了初见的那一个瞬间,当时的她是在一家医院,穿着宽松的病号服,看上去瘦瘦弱弱地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当她回头,当他看见她就那么冲着自己笑,他知道这一辈子再也忘不了这个女人。“或许会幸福吧,因为我一直相信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
桑梓感叹着。桑榆却不信,歪着头:“怎么会呢?你那么爱她,我以为她就是对你来说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桑梓抓起了她消瘦枯黄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宠溺地说:“我的确爱她,可是我不会迷失了自己,小榆,爱情不是一切,或许你该学着看看身边其他的一些东西,一些人。”
其实她明白,明白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将一个人看得太重,她明白,只有放手,才能够海阔天空。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叮叮咚咚的,像是孤独的吉他,正在演奏着一曲别离的小调。桑榆看着妹妹这样,多少觉得于心不忍,搂着她的肩,动容地说:“小榆,跟我回去吧,我们回家,再也不要去管别人会怎么样,好不好?”
他像哄着孩子一样擦拭着她的脸上默默淌下来的泪,纸巾湿了一张再换一张,不厌其烦。流落在外的很多年,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他以为自己会将她保护得很好,然而不经意间,还是不得不让她受了伤,那些无可避免、却又痛彻心扉的伤。“哥,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在这里,守着我珍爱的一切,我知道有些人我不该执着的,所以你放心,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桑榆淡淡地说着,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已经不会流泪。桑梓看着再一次焕发着会心笑意的她,心底的石头总算稍稍放了下,当他得知桑榆跟洛奇之间的事情之后,他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知道,洛奇跟她有多么不适合。然而就算明明知道不适合,有时候还是会让人义无返顾,就像那扑火的飞蛾。房门被人“嘟嘟”地敲了几声,桑榆望着门口的目光滞了滞才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偏过了头。桑梓已经猜到了来的人是谁,头也不回,只清冷地说:“你还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洛奇讪讪地耸了耸肩,嘴唇噏动了几下,然而却只是说:“我想谈谈。”
桑梓冷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皱了下眉:“谈什么?关于孩子还是关于桑榆?或者你想说你对凌苏才是真爱,那个晚上的事,不过是个意外?”
一连几个反问,说得洛奇那么的不堪,洛奇拧着眉头,沉沉地喊了一声:“老六,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今天我来,真的只想跟桑榆谈谈。”
桑梓倏地站了起来,转身朝着洛奇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压低着声音说:“你明知道小榆是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妹妹,你在伤害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兄弟?”
洛奇却难得甘愿被人这么揪着,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等对方眼里的怒意渐渐地平息,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不起。”
虽然他知道这么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这毫无底气的三个字了。桑梓却并不肯罢休,扯着洛奇就往门外拉:“对不起有用吗?你给我滚,永远别再出现在我妹妹面前。”
洛奇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没有了说话辩解的权力,只能任由桑梓揪着退出了门外。桑榆看着听着一切,只觉得头疼欲裂,只觉得二十几年的光阴都只是一个笑话,压抑地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疯了一样大吼了一声:“够了,你们都给我住手。”
门口的两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看着病床上几乎崩溃的她。桑榆就那么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才说:“哥,让他进来吧,我也有话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