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秦克还是宁青筠，对于这次以实习生的身份到国家级重点实验室观摩学习的机会，都很是珍惜。 到目前为止，两人都只接触过理论物理，哪怕是之前参与老胡的油气分离课题，也只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而现在不一样了，这次段教授的实验室课题是那种典型的应用物理范畴，研究的成果能直接应用到国计民生的大工程项目上。 这样的项目，往往只有进入研究所的科研工作者才有机会接触，别说普通的本科实习生了，哪怕是硕士实习生，也很难有这样的机遇。 所以为了充分利用好真正的科研第一线学习机会，两人在出发前的三天里，就一直利用所有空闲时间自主学习与研究有关“流固耦合力学”、“地基液化”、“海洋工程”、“防波堤”等知识。 凭着脑海里丰富无比的职业级物理知识，秦克对于流固耦合力学自然是非常了解的，但海洋工程是涉及到多学科的复杂工程，光是防波堤的修建，就包含了物理的好几个细分领域，还有化学、材料学、土木工程、建筑学等不同的学科。化学与材料学还好，秦克目前都有本科级的知识量，但后面的工程学，秦克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手了。 所以他除了给宁青筠讲解流固耦合力学外，还一起刷了大量的研究报告、论文等文献资料，不断地充实自己的知识面。 清木大学这样的顶级工科高校，此时就体现出她的底蕴来，其资料之丰富让人叹为观止，甚至有许多是真实的案例、事故分析报告——细节详尽到从不会见诸于报刊。天晓得学校是从哪里收集来的。 这也是因为物理系知道两人需要这方面的资料，向学校报告后，学校特别给两人开放了学校的电子图书馆最高查询权限，让他们能自由调阅所有的文献资料，不然也没法子看到这么多秘密资料。 面对海量的知识，哪怕秦克这时的理科天赋几乎举世无双，三天左右也只看了两百多篇文献，便有点头晕脑胀之感。 但收获的成果也是丰硕的，起码在驱车前往段教授的流固耦合力学实验室时，他已基本上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当然，只是理论方面的专家。 段教授的实验室离学校并不算太远，只有几十公里的距离，不过真要开车得绕不少路，单程大概得一个半小时，考虑到京城的交通状况，这样的通勤时间还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两人也没有让段教授安排住处，每天坐工作助理方咏棠的车往返实验室与“星光铭缘”的新家。 段永恭教授在海洋工程研究领域相当有名气，主要研究方向是海洋土力学、流固土耦合力学，还是博士生导师，属于业界大牛了，听老胡说，段教授今年还有机会评上院士，这就更牛了。 这样的大佬平时业务很忙，自然没空亲自来迎接秦克和宁青筠这两个在物理界还没什么名气的新人，不过还是派了一个副研究员在实验室门口候着。 秦克带着宁青筠下了车，一个发际线相当高、身材微微发福的青年男子就迎了过来，看到宁青筠时明显被少女秀美绝伦的容颜气质晃了晃眼，忍不住笑着感叹道：“欢迎你们，秦克，宁青筠，早就听过你们的大名，今天总算是见着真人了，不错，你俩比网上的视频照片还要英俊和漂亮。”
青年男子是自来熟的性格，与秦克握手并作自我介绍：“我叫齐志聪，比你们年长些，你们叫我齐哥或者聪哥都行。”
秦克也回以笑脸：“齐哥你好，这几天要你多指点关照了。”
“客气啥，听说你们在数学建模方面特别厉害，指不定我们的实验室还有要请教你们的时候。走，我先带你们在实验室里转转参观下，段教授还有事，等你们参观完，我再带你们去见他。”
秦克示意方咏棠先驾车离开，需要用车时会电话联系，然后拉着宁青筠的小手，跟着齐志聪步入实验室。 这实验室不愧是夏科院海洋工程科学技术研究中心下属的重点实验室，占地极广，规模几乎相当于一所普通的高等学院了，而且有食堂、宿舍楼，还有运动场，条件很好。 三栋银灰色、造型独特的研究楼通过二层的镂空走廊相连，看起来就像个环状的三角，让人印象深刻。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实验室乃依着一个大湖建造，一条长长弯曲的白色湖堤极为显眼。每段湖堤都有不同的大小、高矮、形状，连接着将半片浩瀚的大湖包围了起来。 “我们实验室不算是国内研究流固耦合力学方面历史最悠久的，但绝对是最大型也是最高级的实验室，虽然只成立十五年左右，但现在许多海洋工程、河堤工程，都有采用我们的研究成果。不出十年，我们就能成为国内流固耦合力学方面当之无愧的顶尖实验室。”
齐志聪在话语间隐约带着某种傲气，能在这样高级的重点实验室从事科研工作，工资收入高、社会地位也高，确实值得骄傲就是了。 秦克看了眼他戴着的铭牌，笑道：“齐哥这么年轻已经是副研究员了？真是了不起。”
副研究员是副高级别，这放在高校里，那就相当于副教授。 齐志聪看着也就二十六七岁左右，实在算是很年轻有为了。 齐志聪被秦克的话骚到痒处，心里不由更加得意了，连带看这个“靠关系”进来实习的小兄弟也顺眼起来，嘴里客气道：“哪里哪里，不过做出一点小成就罢了，国内的很多顶级实验室里卧虎藏龙，我这年纪的正高级别研究员也为数不少。”
表面谦逊，实际上是承认了秦克的说法，他在这实验室里是最年轻的副研究员。 秦克的良好口才带来的效果也是显然易见的，齐志聪介绍起实验室来更加起劲了，当然也夹杂着吹嘘： “看，现在我们走过的就是标号为‘J-92’段防波堤，它采用了最新式的透空双层板型架构，骨架是全轻质合金，这也是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成果。它的材质远在钢筋之上，价格只有钢筋的两倍，哦，别以为很贵，在运输成本上就能省回来。到了装配现场组合直接浇灌混凝土构件后，就能通过锁扣相互锁紧结合在一起，施工极为方便，能节省大量的施工时间，尤其适用于软土质的地基，这次我们要做的地基液化实验，就是在这防波堤段。”
秦克意外道：“这么说，地基液化实验为的是验证这‘J-92’防波堤在极端环境下的安全性？”
齐志聪对秦克的敏锐大为惊讶，赞道：“不错，确实可以这么说。不瞒你说，为了证明这‘J-92’防波堤的安全性，这次的实验准备了快两年，累计花销已超过了三个亿。你们算是来对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经历这样庞大而真实的终测实验。”
宁青筠忍不住好奇道：“这么高的投入，能回收成本吗？”
齐志聪笑道：“当然，一旦实验成功，‘J-92’防波堤的整体方案就会推广出去，可能会涉及到上千亿的市场，国内的重要防洪堤段、近海堤段工程都会采用。”
秦克和宁青筠听得都有些心潮澎湃。三个亿做一次的庞大实验，还涉及到上千亿的市场和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工程，实在是了不起！ 老胡给两人争取回来的机会，太过难得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燃烧着的兴趣与科研热情。 齐志聪带着两人转了差不多四十分钟，让两人开足了眼界，最后才转到了其中一栋实验楼里。 “咱们实验室有正高级别的研究员十三人，副高级别的副研究员三十八人，助理研究员、实习研究员就更多了，实习研究员一般都是教授们带的博士生和研究生。段教授是我们这里的负责人，也是博士生导师，现在还带了几个博士生。”
秦克和宁青筠在某间办公室又等了十几分钟，才见到了段永恭教授。 段永恭教授五十岁许，一身研究人员的白大褂，戴着眼镜的镜片很厚，眼睛也总是惯性地眯起，头上只留着稀梳的短发。 根据业界的玩笑说法，头发越少学问越大，段永恭教授的水平无疑是很高的。 “秦克，宁青筠，来，坐吧。”
段永恭是那种做事比说话多的风格，也没半点寒暄，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示意两人坐下： “你们这五天里就跟着小齐，十分钟后就有一个实验的沟通会议，你们也一起参加。我知道你们数学建模的水平很高，在实习期间你们也会承担一部分相关的工作。在实习中，你们有不懂的都可以问，问我、问小齐或问别人都行，我已打过招呼了，只要不涉及到需要保密的部分，都会回答你们。唯一的要求是，未经同意不要擅自触碰实验设备，没问题吧？”
段教授的这种干练风格还是颇对秦克和宁青筠的胃口，两人齐齐点头道：“明白了，段教授。”
“好。”
段教授满意地笑了笑，对齐志聪道：“小齐，把会议的材料给他们看看，让他们先有个初步的了解。”
实验室分为许多课题组，段教授自然不可能每个课题组都跟。不过四天后的“波浪作用下防波堤地基液化实验”在整个实验室也算是最重要的海洋土力学课题实验，段教授自然会亲自跟进。 秦克二人只匆匆翻了下会议材料便过了十分钟，课题组的会议开始了。 段教授首先向三十几个组员们介绍了秦克和宁青筠，随即直入主题。 “本次实验，是根据我们模拟实验得出的不同波浪参数，验证J-92段防波堤在预定的波高、水深条件下的有效性与安全性，需要记录的数值有透射系数、反射系数，地基的粘粒含量、土的渗透性与密度变化……” 段教授的会议风格一如他的说话风格，简洁干练，不过可能是看在秦克和宁青筠是新人的份上，额外多说了不少解释性的内容。 按段教授的说法，这次的实验最关键的点是“地基液化”。 所谓地基液化，是指地基土里原本饱和状态下、抗剪强度较强的砂土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孔隙水压力上升，砂土间的有效应力减小而削弱了抗剪强度，最终使地基土产生软化效应，变成了半流体状态甚至是完全流体状态的泥水混合物。 地基液化的危害很大，会导致地基的承载能力大幅度降低，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使得上层建筑物的地基失效，造成下沉、侧倾甚至是整个倒塌的严重后果。 地基液化一般由外力作用产生的，比如波浪作用下长年累月的渗透与共振作用，或者是台风巨浪的恶劣天气，又或者是更直接更强大的地震振动。 “J-92”防波堤的方案则是这次实验主要的验证对象，通过评估地基在同时受到湖水的静力以及波浪荷载波浪循环往复的动力作用下，出现地质液化后，“J-92”防波堤能承受得住什么程度的地基液化，以此验证其安全性。 课题组此前已经过反复详尽的计算机模拟实验，以及实验模型试验，并据此对“J-92”防波堤方案进行过数十次的优化，现在是正式向市场推出前的超大型真实环境试验，他们称之为“超大型实测”。 在会议最后，段教授分配了各人的工作。 这次实验有一定的风险，为了避免真的出现超出实验设计数值的地基液化状况，导致防波堤倒塌的安全事故，许多前提工作都必须充分做好。 比如齐志聪就要带几个助理研究员负责与厂商工程师，一起对大型造波机和浪高仪进行最后的检查工作。 秦克和宁青筠也被分配到了工作，主要是分析此前计算机模拟实验的数据。 段教授安排道：“计算机模拟实验是基于数学模型建立的，这数学模型是我们的上级兄弟单位、数学研究所那边帮忙建立提供过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既然你俩刚好来了，就帮忙验证下原本的数学模型有没有大的BUG。”
对段教授分派下来的任务，秦克二人自然不会推辞。 秦克大概翻了翻手里的厚厚资料，有最近两次实验模型试验的数据，以及相关数学建模下的计算机模拟实验数据。 两人被带到分配的工位，便开始埋头钻研了起来。 充实而忙碌的三天转眼就过去了。 两人都是初次接触到这样大型的工程，一次模型实验便有数千页的数据，比当初的MF99助剂实验实在庞大了几十倍，但秦克和宁青筠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不懂就向身边的研究人员请教，总算将整个实验细节都弄懂了大半，对于这些实验数据也有了更深的体会。 秦克对于数字更敏感些，集中全部精力的情况下更是一眼看一页，快得不可思议。 旁边的人还以为他是在随手翻阅呢，绝对想不到秦克是真的将每一页的数据都记了下来，并在脑海里自动制成了“图表”，再与计算机模拟出来的结果作对比。 “咦？”
秦克翻动着数据页面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这一页里的几行数据，让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