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山麓野寨上空泛起阵阵浓烟,土垒倾倒,竹屋十不存一,一具具山民的尸体被抛在寨外草地上焚烧,其间依稀可闻稚童妇人的啜泣之声。 “快,快!全帅一早便有叮嘱,此地与世隔绝,又多蛇虫障气,尸体不可久留,以免生了瘟病。”
一旗头立于寨门之上大喊,催促甲士加快动作。 而寨内,李壇围木杆而立,杆上有一兽皮旗帜,似是山民图腾。 “刃!”
一力士抬刀砍倒木杆,兽皮旗倒入血泥,浸染赤红,格外显眼。 不多时,一将来报:“禀虞候,我军只十余人受了轻伤。”
“山蛮呢?”
“死伤两百余,其余的全是妇孺。”
将领即答。 “就地起牢,全数关押。沿寨搜索逃跑者,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是。”
李壇经此一役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以前的他总会幻想自己第一次领兵会是何等场景,但说实话他现在的感觉不是很好,许是这满场狼籍,亦或是初起嗜血后的冷静。他很难感同如今全绩的心境,真当是杀的人多了就麻木了吗? 话分两头,在寨门外的一处密林中蛰伏着三五精壮山蛮,他们皆配弓矛,腰间还系着今日打猎的收获,谁承想归家之时,寨园已成了这般。 “啊!”
其中一山蛮双目充血,很明显已经愤怒到极点,只因方才他兄弟与父亲的尸体被这群外来的铁甲士抛到了火坑之中。 “阿赤冷静些!我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为首的山蛮用特有的语言制止这个叫阿赤的山蛮,他一家几兄弟全都战亡,他的怒火不比阿赤低,但他已经清楚认识到了这群人的实力,单凭已方数人与找死无异。 “十四哥,他们杀了我阿爹和兄弟,阿母和燕儿还在寨中,如此等下去倒不如与他们拼了。”
阿赤咬牙切齿的回应,若放在平时他会对十四这个山寨第一勇士言听计从,但现在这种情况任谁来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十四死死摁住阿赤的头颅,目不转睛的盯着被未知者占领的家园,恐惧是必然的,自他出生伊始便未接触过外来人员,岛上的与世隔绝促使了他们原始的生活环境,但家国被破,仇恨已经完全掩盖了恐惧:“阿赤,我和你一样,你知道吗?但现在情况不明,他们有多少人我们都不知道,打猎还要摸清猎物的数量,猎物的巢穴,不是吗?”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不是,当然不是,我们先去查清这些人的动向,以及他们从什么地方登船,这么多的数量想必会有人感兴趣的。”
十四强行拉扯阿赤离开了草从…… 同日,山寨之战的结果同样传到了杨妙真的耳中,杨妙真即令李壇原地扎营,又派了五百甲士前去援驻。 是夜,海边营大营外围,十四一众也跟随快马摸了过来,隐于夜色之中。 “十四,这群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一跟相随,心态渐平,一众人所见越发惊心,对付这铁甲与那稚童搏黑能何异? “不知道。”
十四望着如山岳一般巨船,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现在该怎么办?”
阿赤心头有些后悔,早知白日就冲出去,拼尽全力杀他一二铁甲,如今见的越多,越知己方渺小,再等下去他都提不起木矛了。 “去南方找他们,也许他们可以与这些人对拼。”
十四郑重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他们可是野兽啊。”
阿赤心有余悸的回想道。 “那能怎么办?走!”
十四义无反顾的起身,几人纷纷相随…… 再话彭湖屿,杨妙真离岛之后,全绩安排一众甲士为岛民修缮房屋,又在海湾建了几所船港,其间获得了众海商的大力支持,因为这些商贾都明白,琉求一开,彭湖屿便是中转地,他们只有下了本钱,日后才能赚的盆满钵满。 是日,福建茶盐使史弥忠登岛,给全绩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史相病逝了!”
全绩看着手中文卷,一时有些唏嘘,十余年通天权柄的史弥远在阿育王寺的禅房中病逝了,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唉,人如纸,亦是烛,遇火化灰。”
史弥忠面上并无过多的悲哀,到了他这把年纪,生死是在朝夕,一个握着无上权力的人,一个握着无上权力的老人突然一朝让其归闲,能想通还则罢了,但这又谈何容易?多半心中苦闷而不能自解吧。 “官家做何安排?”
全绩也没说过多抚慰之言,史弥远之死正是他与赵昀乐见的。 “追封卫王,谥号忠献。”
“忠献?”
全绩瞬间明白了赵官家的用心,朝廷南渡以来谥号忠献的人不多,也就当年江宁的秦会之,这个谥号可谓寓意深长。 “正是,全帅,老夫……”史弥忠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史弥远倒台,牵连之人甚广,直至今日仍有史党残余被士人检举,而史弥忠之子史嵩之是史家近年来的希望,史弥远大力将其培养,所费的心力财力不在少数,可算是史党的核心人物,故而赵官家近年来一直对史嵩之持搁置态度,史弥忠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 “世伯有话不妨直言。”
全绩何许人也,他当然听出了史弥忠的后话,但全绩却佯装不明,史嵩之的身份很尴尬,他既是沂王府幕僚,又是现存史党核心,全绩外事还处理不完,那有心思趟这浑水。 “也无大事,子由多日未见冶功,心中思念,特让老夫带来书信问寒。”
史弥忠知道全绩在装傻,但他又不得不提,如今满朝上下避史家不及,敢在官家面前说话,有资格在官家面前说话的唯全绩一人。 “子由兄有心了,过两日待绩闲暇定当给子由回信,世伯若无他事,早些回福建吧。”
全绩接过书信拱手笑道。 “好,好,老夫告辞。”
史弥忠面上的笑意掩盖不住眼中的失落。 临出门之时,全绩放下茶杯叫住了史弥忠:“世伯且慢,福建盐政向来是官家的心病,如今绩已派董槐几人细查,世伯若有时间,不妨去看看,核对一下账目。”
“有时间!有时间!老夫立即去泉州,一定帮安抚司查出这群祸国之徒。”
史弥忠一听有路,连忙应了下来。 “如此甚好,子由之事绩也帮不了多少,就看子由要做哪个史相公了。”
史家不止一个相公,既有把持朝政的史弥远,也有昭勋阁上的功臣史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