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全绩送走了孟珙、王坚所率的甘陕人马,又迎来了曹友闻、高稼的汉川军卒,一连几日举师壮行让全大帅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但这又是必要的行径,此次北进必是苦战,将士九死一生,全绩也放开了军令,把凤翔一带的酒水搜刮个干净,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军营也是讲情面的地方,全绩做不到身先士卒,那二斤酒水还是装的进去的,故而不善饮酒的全大帅连日来都是昏沉状态。 此日午间,全绩从卧榻上悠悠醒来,初睁眼,只觉心奇,本该是宿醉过后的头晕眼花,但今日全然没了症状,体态轻松,神清气爽,好似活力无限。 “嘶!昨日喝的什么酒?竟这般神奇。”
全绩登靴起身,活动的片刻肢体,自言自语的感叹了一句。 又半刻。 “来人!”
全绩高呼甲士,院内空无一人,并无应答。 全绩不悦摇头,快步去了前厅,方才卫卒。 “李璮人呢?”
自从台州役后,李璮便顶替了刘整,成为全绩的亲卫长,故而全绩一开口便问的是他的行踪。 “回全帅,李虞候昨日在营中未归,今晨来信被刘将军拉去了营中陪练,至今未归。”
全绩接手凤翔以来,将汪世显的甘陕重甲卫收编侍卫亲军步军司,由李璮选人辖统,而黄舒进献铁鹞子骑甲也被全绩加以利用,由刘坚选优配马,组成马军司曲部,故而二者常交流战法,以达步骑协调。 “嗯?那昨夜何人送本帅归府?”
“好像是杨将军……”卫卒也是今晨换岗,隐约听夜岗老哥提过一嘴。 “嗯,罢了,晚间再罚李璮,汉川大军动身了吗?”
“已离凤翔。”
“且去唤高稼来堂,本帅有事相商。”
全绩转身回了正厅,登阶时走了个踉跄,惊的卫卒赶忙上前来扶,全绩只道无事,一门心思都在甘陕大局上,全然未查怎么脚软…… 五日话灵台,城外营垒密布,列东西二营,东营高飘汪字旗,西营风展曹字纛,泾渭分明,严阵互防,营造紧张气氛。 时金人运粮达,分左右供给,金使更是奔走忙,居中调和,自以为拿捏了二军。 汉川营中,兵卒架火造饭,围火而坐,九月天的西风已添凉意。 只见一卒从布袋中取出自备的粮饼,此饼由干米晾晒而制成,取一小方置入锅中,合热汤成米粥,可供饱三五人,而另一卒从腰袋中取出盐精,盐精成菱块状,由粗盐熬制而成,只需水中一滚,整锅米粥便有了味道。 “唉!还是凤翔好,全帅大方,酒肉管饱。就不知是不是则个最后一顿美食了。”
一卒还在感叹几日前在凤翔受的好招待。 “呸呸呸!格老子还要回蜀中呢,你这日你娘的讲那个?狗日的,要死你死头哩。”
一川卒以木棒搅动米粥,以防粘锅,口中还在骂前卒说了丧气话。 “你也就此刻嘴硬,刀斧胁了身,长箭穿了膛,也如那虾蟆蹦达几下没了命。你以为北边的是金人?那可是蒙狗,十万骑甲是什么场面?放眼川陕可凑两万强骑否?”
蒙骑的威名已深入人心,让人胆寒,这卒是嘴碎,但无半句假话。 “那上了战场你便降,看是你个怂球跑的快,还是压阵旗头的马快,先斩你个临阵脱逃。”
“算了,算了,说不过你们,喝粥喝粥,有一顿是一顿。”
汉中卒说罢,众卒默然,气氛也陷低落,即便心中千般打气,但直面蒙人还是让人惶然。 半刻,蜀中卒又言:“格老子的,龟儿子们都听到了吧,上头要发饷喽,不知是真是假,让人上火。”
“从沔州从军已过三载,除了头一年的饷发的勤,后面都拖着,家里来信催了几次了,今年不好过啊。”
“年关年关,过年是一关,春来苗,夏走役,秋纳粮,冬吃草,当这丘八减一口饭,也算帮了家中。”
“你一人吃饭全家不饿,某还有四个儿呢,冬日饿死了一个,今春又见一病亡,某……唉!”
说起家常总有人不愿提,说句难听的:皇帝都死儿子呢,更何况寻常百姓。 “应该会发吧,禁军营中已有风声了。”
“呵!那是全帅的宝贝疙瘩,从一开始就跟全帅东征西战,一营一营的死,都不知补了多少新丁了,咱们拿啥和他们比?”
汉川卒心有不服,但口上不得不认,禁军营自全绩接手以来是大宋伤亡比最高的军队,全绩自然事事要以他们为先,处处为他们着想,保家卫国谁出的力多自然谁吃香。 “嘶!这一次那杨氏将军也随军出征了吧,她到底算是个什么官职?统帅哪营兵马?”
一卒向火前凑近了几分,一脸好奇的问道。 “哪营兵马?呵!只怕是一卒也没有,要不把你划归到她帐下听用如何?”
“休得胡说?某才不去。”
自宁宗朝以来史弥远拨乱反正,大肆宣传理学,对女子为将这件事兵甲都持反抗心理。 “为何不去?放眼大宋武力能胜过杨将军的屈指可数,你有何本事看不起人家?”
“某可不敢,但不去就是不去。”
“你们懂个球儿,杨将军以前和反贼李全是夫妻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全旧部这些年来死的死,屯田的屯田,剩的还有几人?大宋又不是李全叛军,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且不说文韬武略,统辖三军的全帅爷,哪个将军提出来不能独挡一面?赵帅、彭帅、孟帅、江帅、曹帅,还需要列举吗?”
“却是如此,这马革裹尸可不是闺房绣花啊!”
“哈哈哈!”
一丘八的粗鄙之语引得众人接连大笑,全然没有察觉到已走到帐后的杨妙真。 若放在平时,以杨妙真性格定会出面赏那人几鞭子,但今日杨妙真却做了怯步,不知为何这刺耳的话语变得理所当然,年少时的巾帼之心被现实一点点的磨灭,现在剩下的只有一堆空职以及全绩的口头承诺,这些东西在某人看来很值钱,但在杨妙真心中一文不值,倔强要强的性格也从未改变。 这一年,杨妙真三十三岁,已过了满是幻想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