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里,随处能见河流脉脉,但在苏州,并不是以船代步的。 马车悠悠地驶过青石板铺着的道路,等到驶出了封禁的区域,一片充满了市井烟火气的画卷便缓缓的在宁樱面前铺就开来。 空气里弥漫着的是街两旁酒楼饭铺里各种糕点、菜肴的香味,大街上皆是小贩的叫卖声,说的都是软糯糯的吴语,还能听见隐隐的琵琶声,从楼台之间传来。 明清两代,吴中地区盛行弹词、评话,两者虽然不同,但总的来说,都是发源于这一片地区。 马车拐了个弯,在一处安静人少的地方停了下来,宁樱跟着胤禛下了马车,就听他嘱咐身边人道:“朕与皇后走走。”
言下之意是让他们别跟苍蝇似的黏在身边,免得煞风景。 皇上虽然这么嘱咐了,但是一群便衣的侍卫谁又敢真的大意? 毕竟万岁南巡苏州的消息,本来也是大大方方传出来的。 这一趟,可算不上微服出巡。 宁樱被胤禛握住了手,两个人向大街上走去。 宁樱开始还没有察觉,后来发现胤禛微微抬头,神色淡然的往周围扫视了几眼。 她跟着他注视的方向看,也察觉到了许多来自周围的视线。 倒不是路人,而是各种便衣侍卫。 有人在酒楼高处扮作酒客,监视着一条街的动静,以防各种不安全因素。 也有人在路边茶铺旁坐着,三三两两的分布开来,一双利眼警惕地扫视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观察有没有可疑的人物。 这样子,简直和锦衣卫差不多了。 宁樱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传说中的血滴子——据说这是雍正皇帝的特务组织粘杆处所独有的一种暗器,像鸟笼,专门远距离取敌人首级,后来也会用来代指雍正身边的特务机构。 她下意识地轻轻耸了一下肩,就往胤禛身边靠了靠。 两个人在街上一路闲适地逛着,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商铺鳞次栉比,百货聚集,一片热闹繁华的市井风情。 宁樱抬头就看见满街都是商号招牌,有珠宝、鞋帽、凉席、乐器、盆景、丝绸……不一而足,甚至还有陆稿荐、松鹤楼、得月楼的分店等等。 一路走来,桥梁随处可见,河面上停满了大小官船、货船、客船、杂货船、画舫以及各种撑杆送人的竹筏,湖光山色与古渡行舟交错、沿河市镇旁是流水人家。 这是一派完全和京城不一样的风貌。 宁樱玩得流连忘返,到了胭脂水粉、头花发簪、首饰衣裳铺子那一堆集中的区域时,她一家一家地扫货过去。 有的胭脂水粉颜色把握不定,她索性便全买下来——这样渐渐的就攒了许多起来。 身后跟着的奴才们,个个手里花红柳绿一大堆,抱都快抱不下了,气喘吁吁地跟在主子身后。 连苏培盛两只手都没空着。 两旁店铺里的掌柜们喜笑颜开,一个个像送大财神爷一般,送了宁樱出来,待得她走了好远了,还在店门口巴巴地打恭作揖。 没有例外。 一番大采购之后,宁樱心里很是痛快——女人购物的快感,无论在现在还是在古代,都是一样的。 但是这一番下来,等到奴才们把东西都搬上了马车,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大采购逛的实在是太投入,把力气都耗尽了。 这下可好,就算想玩都走不动道了。 胤禛只是含笑宠溺地看着宁樱,一边看一边笑着叹气,末了也不过是摇摇头。 他总算是终结出来规律了:只要每次带她出来玩,最后都一定会变成大采购。 这傻子……明明宫里什么都有,还样样质量都比这里好。 这里不过也就是花色样式新鲜点罢了。 在马车上歇了一会儿,婷儿将茶水和糕点送了上来,宁樱稍微恢复了一下体力,就听胤禛道:“还有几处可赏玩之处,风景绝佳。”
宁樱歪在他肩膀上,想了想,伸手正好将一块银杏糕塞到他嘴里。 银杏糕做得又软又弱,银杏虽然微苦,但其中掺入了桂花糖水,一口咬下去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甜。 她扯着他的袖子,跟他撒娇:“让马车过去,咱们就坐在马车上赏玩风景,不用下来。”
但是有些风景去处,不下马车步行是不行的。 说完了,宁樱就看见胤禛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她反应过来,心里忽然就很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说是出来巡游,但是胤禛又“游”了什么? 他前几天没有一时半刻是闲着的,都一直在工作中。 直到今天下午这半天,才好不容易腾了闲瑕功夫出来。 其实刚才逛街——她是看热闹图个乐呵,他却是想借机看看城镇面貌、体察民情民俗,直接了解了民间疾苦,让下情得以上达。 结果都被她拉着,陪着疯狂大采购了。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在高位上坐的越久,越能体会到极致之权所带来的极致的膨胀力——那就是唯我独尊的快感。 而这个男人,在这样的地位下,还能一味的包容她,顺着她,只顾着让她开心。 这不是对她的一颗真心,又是什么? …… 晚上回到了行宫里,马车才刚刚在行宫门口停下,弘历便已经穿过侍卫上前来了。 他手里还拿着折子——是皇阿玛布置的差事和题目,让他借此次南巡的机会,写篇文章,主题是观察收成、地方的雨雪粮价、水利修浚与国家命脉的关系。 而且还要联系江南素来为财赋重地这一背景。 弘历花了十成十的心血来写,没敢找帮手——皇阿玛慧眼如炬,什么都逃不过他一双利眼。 他也不知道在行宫门口等了多久了,额头上浸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拿袖子擦了又擦,旁边的几个御前太监殷勤地绕着他,陪他一起等着。 宁樱看着弘历——弘历一张脸晒的有些微红,看着父亲接过了自己写的文章,他年轻的脸上透着压抑不住的期待和忐忑。 宁樱心里有些发酸。 她想到胤禛才说的——会封弘昼为亲王。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和语调从头到尾都那么平静——只是没有关于弘历的只言片语。 一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