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大婚,宁樱身为皇后,这一天也没歇着。 等到所有典仪都结束的时候,她回到九州清晏殿之中,也快累瘫了。 婷儿带着宫女们光是给皇后娘娘拆去头上的发簪珠子,就花去了好半天的时间,等到打了热水将脸洗干净了,宁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瞧。 就发现一张脸苍白苍白的。 她记得在她年轻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不愿意上太浓的妆——因为浓妆一个不小心,就会显老。 那个时候,她素着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是最显年轻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化上妆才会显得年轻一些,不化妆的模样——虽不至于憔悴枯败,但也是一副气色不大好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衰老的分界线。 对着镜子暗自惆怅了一下——毕竟也是女人,这世上有哪个女人又不怕老呢? 等到晚上,胤禛从前面勤政亲贤殿回到后面九州清宴,两个人隔着一道屏风。 他在屏风这边被奴才们伺候着脱下外袍,就和宁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今天弘昼大婚的事儿。 又是过年,又是办喜事,大概是难得的心情愉悦放松下来,胤禛说话的内容也温馨琐碎。 他不仅仅只是说弘昼,又把弘晖和弘历也品评了一番,又说到了当朝另外几个太平王爷——都是康熙朝的皇子。 没有参加夺嫡的那些人。 宁樱听着听着,居然就有老夫老妻拉家常的感觉。 她记得自己穿越以前,不知道在哪本杂志上看过一个研究,据说一个人若是每天说的话里,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废话,这说明这个人幸福指数比较高。 她那时候年轻,刚看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也只是一笑而过。 如今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宁樱忽然对这种说法有了另一种理解。 废话和幸福其实没有半分联系。 也并不是废话多,人才幸福。 而是幸福的人,往往都无所顾忌,不需要谨言慎行,自然废话会多。 而这些人之所以无所顾忌,不需要谨言慎行,是因为他们已经蹦跶到了高处——这才是背后的本质原因。 就比如胤禛,还是雍亲王的时候,能肆无忌惮,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吗?心胸中有什么不满便发泄出来吗? 肯定不行吧。 但是如今做了皇上,尤其是经过了前面几年,江山稳定,天下太平之后,他彻底将局势全盘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这才会有允祉只是因为在怡亲王的丧礼上早退,就被革爵、圈禁的事情。 尽管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认为万岁如此对待兄长允祉,实在是不妥当。 但是胤禛压根儿不予理会。 朕是皇上,朕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你们又能奈朕何? 说到底,那些天天小心翼翼,恨不得一颗心掰成八瓣,八面玲珑的人,都是因为还没有真正爬上生存链的顶端。 就像胤禛——之所以如履薄冰了几十年,就是为了终于有一天不用再如履薄冰。 宁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过来亲手给胤禛整理衣领,旁边的奴才见状,早就已经托起托盘,弓着身子退下去了。 胤禛今天心情是真的好,说完了宗室,又开始说过年之间的闲事趣事,一张嘴居然就没停下。 最后是宁樱让人送了夜宵进来,才算是堵住了他的嘴。 …… 虽然皇上和皇后在圆明园里过新年不回来了,但是紫禁城里也要一样装扮起来。 就如同万岁还在紫禁城里一样。 太妃们没有资格能随着皇上一起去圆明园,无论外面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她们都得守在这暮气沉沉的后宫里。 就这样,都算是个善终了。 毕竟还能有一隅安身之处。 但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往外面大街上走一圈,仿佛要把人鼻子尖都给冻掉了似的。 后宫里的先惠妃没熬住。 老年人的身体机能已经很差了,有时候对于年轻人来说,不过是小伤小病,偶感风寒,喝一碗药过几天便好了。 但对于老年人来说,这就好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病来如山倒,新年刚刚过完,紫禁城那边的人,就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圆明园来报丧——苏培盛在旁边听着就喘了一口气。 好家伙! 幸亏是过完了年才出了这事儿,要不然的话,凑在弘昼阿哥的大婚,以及圆明园一片喜气洋洋庆贺新年之中,多晦气…… 对于先惠妃,胤禛只是嘱咐了宁樱几句,让她身为皇后,看着照办老人的身后事。 其他的,他就没有再多啰嗦什么了。 能给政敌的母亲养老送终,胤禛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菩萨了。 仁至义尽。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敬了先惠妃是实实在在的“老”人。 她年纪比康熙还大一岁,入宫的时间也很早,这资历甚至可以跟康熙的原配皇后相比了。 早在康熙九年,她就已经给康熙生了孩子。 而胤禛是康熙十七年才出生的人。 这中间足足隔了将近十年的光阴。 十年前的皇阿玛是什么模样?胤禛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象出来。 但是先惠妃这些老人儿知道。 就凭这一点,胤禛始终还是对她存着一份长辈的敬意的。 …… 宁樱开始张罗先惠妃的丧仪——毕竟是老资历的妃嫔,大阿哥也还在圈禁着。 偏偏这几天下了极大的雪,京城内外被覆盖了一层白雪皑皑,雪地极厚之处,马车难行。 这么一去一来,纵然圆明园离紫禁城并不远,路上的时间也花费了不少。 宁樱不由地庆幸——幸亏不是夏天里,否则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先惠妃的遗体都…… 想到这儿,她赶紧打住了思绪。 不能再想下去了。 …… 先惠妃的尸身躺在棺椁里,旁边一圈跟了她一辈子的老奴哀哀的痛哭着。 哭自己,也哭主子。 主子的人生仿佛一出高开低走的戏码,前半部分流光溢彩,艳丽绚烂,后半部分却如黄粱一梦,最终潦倒醒来。 作为一个女人,丈夫离世,亲子被新帝圈禁,养子八贤王获罪身亡,这命已经够悲苦的了。 她最不想留在紫禁城里睹物伤情,偏偏人生的最后几年也只能留在这里。 人有时候是不得不信命的。 如果大阿哥和八阿哥能有一个赢了的话,她如今就是风光无比的太后了,而不是无知无觉地躺在这昏暗潦倒的屋子之内。 就连尚不算寒酸的典仪,也不过是因为新帝的皇后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