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西蒙点了点头,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枚精致的金戒指,感受着它表面那令人赞叹的精美纹路,“这是我的荣幸,王子。”
“不,这是你应得的,”奥托不可置否地说道,“不过说起来,北方的诺斯人这两年也没有大规模侵扰过王国的北境了。”
“是的。感谢上帝,这也给了我的领地一个休养生息的时期。”
西蒙感觉嘴巴有些发干,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说到上帝,”王子奥托顿了顿,看向了西蒙的眼睛,“有很多人说,这些野蛮人都是上帝降下的神罚,无论是诺斯人的入侵还是马扎尔人的劫掠。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奥托的问题让西蒙短暂地错愕了一下,他思考着奥托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或许他想知道自己是一个虔信的领主,还是一个世俗的领主? 无论如何,西蒙决定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有一种感觉,奥托那双湛蓝的双眼仿佛可以洞察一切,包括谎言。在这个问题上说谎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至于说出想法后奥托会怎么想,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一个虔诚的人,包括科隆的大主教和美因茨的大主教,”西蒙的余光瞟向了奥托,后者不经意地微微点头,看来他对此至少是有所耳闻的,“不过,恐怕我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哦?”
奥托看上去有点意外,这或许与他设想中西蒙会说出的答案并不一样,“为什么呢?”
“如果不谈信仰和灵魂,只从人的角度上来看,我认为马扎尔人和诺斯人本质上和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他们也有自己的意识,他们也需要各种资源来生存下去,只不过,他们在获取资源的方式上十分原始野蛮,比如通过毫无由来的侵略与杀戮来劫掠资源,而不是通过安分的耕种、畜牧和贸易获得资源。”
西蒙说完,内心有些忐忑不安。他并不知道奥托会对这一表态有什么看法。 “说得很好,请继续。”
奥托看出了西蒙的犹豫与隐隐之中的不自信,于是出言鼓励。 “这些野蛮人无论是领地制度,还是统治方式和思维方式,都还停留在蛮荒的部落时期,我认为这才是他们目前所有野蛮行径的根本原因。当然,这也有可能和他们信仰的异教本身便具有很强的侵略性和尚武传统有关,我对此并不太了解。无论如何,现在王国里一些人已经被这些野蛮的异教徒吓破了胆子,才把他们描述成地狱来的魔鬼和上帝降下的神罚。事实上,依据我两次战胜他们的经历,这些野蛮人并非是一些懦弱者口中战无不胜的,只要我们有充足的士兵,充沛的补给,充分的信心和合理的战术,击败他们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有意思,”王子奥托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快的笑容,这让西蒙放轻松了许多,“很高兴王国中有你这般有着睿智见解的贵族,我听过很多人的回答无非是`上帝总归会保佑我们的',或者是`我们这是在赎罪'。我并不反对这些说法,但是我更乐于见到理智的分析。”
“谢谢您的夸赞。”
西蒙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一次马扎尔人大军入侵,有很多贵族甚至是神职人员都在说这是上帝在惩罚我们,不过很显然,他们并不是上帝派来的,而是因为停战协议到期了,就这么简单。”
奥托的目光重新望向了远方,远处被雨云笼罩的山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朦胧不清了,那是一片巨大的雨幕,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亨讷贝格堡袭来。 “从另一个角度看,至少王国再也不用交那屈辱的马扎尔税了。经过这么多年的修整,我并不认为我们会遭受九年前那样的惨败。”
西蒙倒是乐观地说道。 九年前,马扎尔人横扫了巴伐利亚、士瓦本、阿尔萨斯,甚至渡过了莱茵河劫掠了毫无防备的上洛林公国和西法兰克王国的香槟,然后回渡了莱茵河穿过法兰克尼亚回到了位于多瑙河附近的驻地。 就在这一年,国王海因里希和马扎尔人签订了屈辱的停战协议,德意志王国每年都要向这群侵略者缴纳一笔不菲的贡金,以换取马扎尔人不对萨克森地区进攻的承诺。注意,停战协议只写了萨克森地区,这意味着图林根、巴伐利亚、和士瓦本地区是不受停战协议保护的。 这段时间里,国王海因里希在王国东部大量兴建城堡,并且鼓励各地贵族建造城堡。同时,在萨克森和图林根地区,国王花费了大量的钱财训练骑兵部队,时至今日,这支新组建的骑兵部队已经初具规模。 要知道,在此之前整个德意志地区基本上是没有骑兵的,就连有能力负担马匹的贵族也是更倾向于徒步作战。 在这期间,“捕鸟者”海因里希多了一个新的称号——“建城者”。同时,他创立并训练骑兵部队以抵御马扎尔人对整个德意志王国的意义丝毫不亚于威塞克斯的阿尔弗雷德大帝创立皇家海军以抵御维京人对整个英格兰的意义。 “你是一个乐观的人,”王子奥托又偏过头看向了西蒙,随后又看了看已经逼近到城堡外农田的雨幕,“啊,暴雨来了。先进塔楼避下雨吧。如果有空,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谈谈对其他事情的看法。”
“不胜荣幸,我的大人。”
……………………………… 王子奥托回到了国王海因里希右手边的餐椅上,西蒙倒是不打算回自己的座位上了。 他回味着刚才的偶遇与谈话,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王子奥托说如果他有空,随时欢迎自己去找他,这么说的话,看来他还是很认可自己的看法的。 奥托其实也是一个不苟言笑、善于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人,这也是国王海因里希放心地将他选作继承人的原因之一。不过,他和朗格的最大区别在于整个人的气质和性格,以及他们双眼中传达出的讯息。 西蒙沿着侧廊往门口的方向走,往长条餐桌上望去,第一眼便看到那个势利眼伯爵正和朗格相谈甚欢。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朗格似乎总是能很快地找到与他臭味相投的人并且和他们迅速成为朋友。 伯爵沃尔夫正在大口地咀嚼着表面泛着油光的炙烤野猪肉,比起社交,好像食物对他的吸引力更大。西蒙想,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单纯家伙,不过可惜他和朗格是同一条战线的。 公爵阿马德乌斯在争论中还是插不上几句嘴,其实这也和他那说不上好的军事水平有关。他知道自己在这个话题上很容易出洋相,于是便装出了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思考姿势,尽量避免说话。“一如既往地谨慎。”
西蒙小声嘀咕了一句,摇了摇头,不再看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暴雨如期而至,仆从们在管家的督促下动作伶俐地合上了木窗,将雷声和雨珠挡在温暖的城堡塔楼外面。大厅里的宴会氛围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但西蒙还是担心起他的士兵会不会在这场大雨中生病。 西蒙的另外几个男爵盟友已经吃饱了,男爵温特和男爵卡尔似乎和西蒙一样受不了那个可以用眼睛说话的势利伯爵,于是握着酒杯站在了墙边,正在小声交谈着什么。 希格堡男爵勒梅特这个老酒鬼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打起了鼾。这次,西蒙可以理解他,毕竟这一路的旅途并不算容易,每个人都很疲惫,大吃一顿大喝一顿然后睡一觉,这算是最好的慰籍了。 而乌尔茨男爵黑尔,他是个孤独的家伙,似乎更喜欢一个人呆着。路德维希曾经和西蒙说过,黑尔的长子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地溺死在他领地附近的河里了,西蒙想,这可太不幸了,真是个可怜的男人,还是让他自己静静吧。莫名其妙地插手并不算熟悉的人的生活,只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吃得怎么样,我的朋友们。”
西蒙缓步来到了墙边,男爵卡尔和男爵温特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非常好,可能是我这两个星期行军以来吃过最好的一餐了。当然,如果没有一些讨厌的家伙,这餐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
男爵卡尔向西蒙微微举杯致意,喝了一口果酒。 “你呢,西蒙,刚刚去哪里了?”
男爵温特笑着对西蒙问道。 “这里太闷了,我刚刚去塔楼楼顶透了下气。”
“可是我看到王子奥托和你一起从楼梯口出来的。”
西蒙有些惊讶,这个塔楼大厅还算是挺大的,现在可真是一片嘈杂,到处都挤满了各地来的贵族,他们中喝酒的唱歌的吹牛的争论的,干什么的都有。不过就在这环境下,温特还能目光如鹰地看到远处楼梯出口的奥托和自己,这个洞察力可不是一般人所拥有的。 “碰巧在楼顶遇到他了。”
西蒙耸了耸肩。 温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西蒙不是他的犯人,再问下去就有些冒犯盘问的感觉了。 “对了,那个惹人厌的家伙是谁?”
男爵卡尔眯起了眼睛。西蒙和温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势利眼伯爵正在和朗格碰杯畅饮。 “他刚才和伯爵朗格做自我介绍时说,他是帕邵伯爵迪特温,”男爵温特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是巴伐利亚公爵的军事总管。”
“难怪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男爵卡尔厌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