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疯婆子一心要把污水往琉璃头上泼去,但可惜的是这会儿大伙关心的都是琉璃的行踪。琉璃初听见她并未往她们的去向上纠缠时,不免暗地里心下地,哪知聂氏又插嘴道:“九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倒是上哪儿去了?”
琉璃一个不稳,捏紧的梅花络子掉了下去,聂氏走到琉璃跟前站定,琉璃屏息不语,她冷笑了声,转而又踱到又跪在地上的蕊儿跟前,抬起脚尖便往她胸窝前踹去:“她不说,你来说!”
蕊儿吃痛倒在地上,眼睛痛苦地望着前方。 琉璃胸脯急剧起伏着,差一点就上去扶了她!可是当她一看聂氏的目光,又不由住手了,——这个时候,她越表现出对蕊儿的关心,蕊儿将面临的就是更恶毒的对待吧?她们怎么可能会希望她有个忠心的奴仆! “好一个铁石心肠的主子,你就算替她瞒着又有什么用?还是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聂氏又瞪了一眼蕊儿。 蕊儿抚着胸口坐起来,看了眼琉璃,缓缓地转回头去:“奴婢以性命作保,就是出去廊子底下看了看雪景。九姑娘素日寂寞无伴,除了园子里也没地方去了。府里供的柴炭也有限量,再加上翠莹和李嬷嬷还要分去一些,经不得屋里时时刻刻的烤火,长夜难消,奴婢就央姑娘一道去走了走……” 余氏本是斜眼等着看她如何交代,听到琉璃素日无伴这句,倒是又坐起来:“素日无伴便要四处走动?哪来的规矩?红袖,去打听昨天夜里什么人进过园子。”
红袖应声去了,而琉璃心下一阵颤抖,指甲也抠进了手心里。 苏姨娘在佛堂呆了那么久,不可能没人知道,她这步路,是真的走绝了吗? 她背抵着帘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红袖很快回转,看了琉璃一眼,说道:“昨夜里苏姨娘去佛堂颂经了。”
聂氏精神一振,两眼发光盯着余氏。 琉璃身子一晃,几乎没站稳。 梁氏也拈了一颗话梅进嘴里,看起热闹。 “不过,佛堂守门的独眼婆子说,苏姨娘酉时末就回去了。”
红袖又再瞪了眼琉璃,有些不甘心地吐出来。 余氏默了默,忽想起来:“昨儿夜里是不是老爷去了她院里?”
红袖点头道:“正是,昨儿夜里老爷是戍初去的姨娘院里。”
余氏脸上渐渐松泛,琉璃也于恍惚之间一颗石头落了地。 是她不淡定了,苏姨娘这种女人,做事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后路呢?不管她进佛堂是不是与琉璃有关,只要何苁苙昨夜的确是戍时进的她院子,那这件事情就不会有疑点了,因为没有人相信一个妾侍会撇下她的男人不顾,而特地进佛堂颂经的。 余氏喝完了参茶,目光又箭一般射向琉璃,“你不听管教,夜不归宿,以至屋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也不知情,若不管管你便没了规矩了!从今日起,戍时后不得出门,如有违规,掌嘴二十!今日便且领五个嘴巴子算数,——红袖!”
红袖当即精神抖擞的上来,捉住琉璃头发甩了她五个耳刮子。蕊儿下意识扑过去,被红袖当胸一脚踹开了。 琉璃知道今日自己必然是炮灰的命运,断没有侥幸免罚的可能,只是不知是谁给程妈出的馊主意,指认她是凶手,却不知论行凶,她是最无可能的,一来她犯不着去杀个丫鬟,二来她也没这个本事,又不是活腻了!程妈把污水往她们主仆二人身上泼,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余氏要是真听了她摆弄,最后也只会落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下场! 但是,余氏已经被齐氏顶到墙角里去了,无论如何也会找个出气筒。第一嫌疑人甜儿死了,可还有个她和蕊儿以及李嬷嬷,眼下她还拿李嬷嬷有用处,不可能针对她,那么还有谁比琉璃更合适呢? 红袖这五巴掌似乎将余氏的怒气全都蕴含进去了,松手之后琉璃支撑不稳倒在地上,一头长发全散了,两边脸颊红肿得活似打翻了胭脂盒子。 红袖打完,又揪起她衣领站起来,笑道:“九姑娘,对不住了。”
琉璃打头发底下看了眼她,目光如冰冷凝。 余氏罚完了琉璃,尾指一翘指着地上蕊儿:“甜儿虽死,眼下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人就是她杀的。翠莹的死就算是个意外,她卧病在床,你们两人也有陪护不周之责。——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棍!”
二十棍……这是又要活活打死一个许琉璃吗? 琉璃热血上涌,身子一闪挡在蕊儿面前:“二十棍下来哪里还有命在?我屋里统共三个丫鬟,如今已死了两个,求夫人高抬贵手,留下一个人来给我使唤吧!”
余氏面色一变又要斥责,齐氏清冷的道:“既然都已死无对证,又何必赶尽杀绝?打死得一干二净,有些人身上就干净了吗?”
说罢她捧着手炉站起,竟是大步出门而去了。 梁氏见余氏变色,忙忙地站起,也道:“事儿既已了了,那我也告辞了!”
程妈跪爬到余氏跟前:“就这么了了?那我儿的冤屈呢?”
余氏盛怒而起:“找那害死她的人洗冤去!”
走到堂中,她忽地又转身瞪着琉璃身得的蕊儿,咬牙道:“留下她的命!改打十棍,一棍也不能马虎!”
琉璃舒了口气,将头深埋下来。 ……蕊儿领完这十棍,虽不至死,整个腰以下却也是血肉模糊成一片。 婆子们将她抬回小跨院儿时她已昏迷了过去,院里已没有别的丫鬟,琉璃自己打来热水,给脸上洗净涂了些消肿药,又打水替蕊儿擦了身,又把伤药上了。蕊儿睡梦里不住地流眼泪,她拿绢子给她擦,一遍又一遍。 傍晚时余氏又派来红袖等人清查翠莹甜儿的遗物,见琉璃坐在蕊儿床边给她擦汗,扬着绢子在旁冷笑:“还真是个当奴婢贱蹄子的命!”
琉璃充耳不闻,继续为蕊儿擦拭,红袖看着屋中间火盆子,脚尖一伸将它踢翻,与跟来的婆子道:“把它扔了!”
屋里少了两个人,平白地空寂了许多,又没了炭火,愈加显得苦寒。 琉璃咬着牙将自己屋里几十斤重的薰笼挪过来,将火烧得旺旺的。 余氏跟齐氏这一仗,她们都赢了,齐氏丢了个翠莹,却无形显露出了自己的实力,在何府几乎向余氏一边倒的情况下,至少接连这两次对余氏的反击让大伙都对她心生了惧意,梁氏虽在观望,却也在渐渐向她靠拢,往后这四房之间就是二对二的局面了。 余氏也不吃亏,虽然损失了一个甜儿,却成功把埋伏在身边的细作给拔除了,往后谁要再往小跨院插人进来,可要掂量掂量。 真正输的是她许琉璃,翠莹甜儿死了,自己和蕊儿无辜被打,还被禁足,现实又一次告诉她,在余氏的掌控下,在这座幽深的宅院里,她的未来只有顺从与接受,才算是活路。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棵正准备冲破泥土层的嫩芽,才冒了头,就被人一脚狠狠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