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回到房里,老太太还未曾入睡,见得他进来,老太太撑着床沿坐起,说道:“老大走了?”
老太爷点点头,往她腰后塞了枕头,看着她的脸,神情中忽现出几分凄苦。 老太太将手搭在他手背,缓声道:“你不必如此,命由天定,我迟早会先你而去。”
老太爷扭开头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背对着她。老太太沉默了片刻,问道:“余氏怎么处置的?”
他低了头,依然背向着她:“关去佛堂了,此生再也莫想出来。中馈大权我让老三家的主管,那两房从旁协助。”
老太太默了半日,点头道:“如此也好。若是休了她,长房里从此倒乱了,咱们亏欠了眉音这许多,苁儿若是续娶,必然于她不公。可是若把她扶正,那余氏三个子女又如何处之?且让余氏占着这正室夫人之位,在这一项上便乱不起来。”
她自叹了口气,又道:“她与九丫头才从我这里出去,看着她们从此相依为命,我这心里也还踏实了些。她身子也不好,有九丫头在跟前陪着,日子总还好过些。”
老太爷点点头,忽然转过身来,复走到床前坐下,说道:“说到九丫头,你可知今日郭先生交给我一封什么信?”
老太太皱起眉来,一脸疑问看向他。老太爷神情凝重道:“竟是淮宁侯府的小世子所写!信上说,贵府九姑娘不能被押去官府,因为,因为他有意要上门来提亲!”
“提亲?”
老太太睁大眼,“跟九儿?”
老太爷点头,“正是!我当时就觉着纳闷,这府里不到处传着这长公主相中了毓儿为孙媳么?如何这小世子又要跟九儿提亲?莫不是弄错了?可是我再一想,若是他们府上当真相中的是毓儿,小世子又怎会不惜违背礼法写这封信来替她出头?结尾的时候他还百般叮嘱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有损九儿闺誉,更不能让九儿知道以免产生误会,当中拳拳爱护之心,溢于辞表。敢情当初竟是大伙会错意了!”
老太太愣了半日,方才回神道:“你的意思是说,小世子相中了九儿,特地写这封信来保她?”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似乎难以把这两个人拉扯到一起。他们一个是王侯世子,一个是身份低微的庶女,这是怎么一段姻缘?“难怪上回小世子来府时竟然来探我,我还道他竟忒地有礼,如今想来,多半是为着见九儿而来!可他又没见过她,又是如何起了这番心思的呢?”
老太爷捋须叹气,“我也百思难得其解,想来多半是郭先生深爱九儿品性,故有意牵线罢。”
老太太一想,也深以为然,“方才我正愁着将来九丫头的婚事不知谁替她作主,如今这小世子送上门来,倒也是她的福气——你觉得呢?”
老太爷想了想,嗯了声道:“且看看虚实再说。”
经过两个昼夜的过渡,余氏被斗垮的冲击终于平复了些许,只是掌家主母新上任,各房各处自不免又有一番骚动,那些曾经依附余氏的人开始四处奔波寻求关系不说,就是正院里也免不了受到些影响。 抿翠在翌日就被葬上了山,何修原待她不薄,花一百五十两银置了口楠木棺材,虽是普通楠木料,但却十分厚实。又在城郊南山上寻了块福地葬下,建了墓碑。聂氏对此并没有异议,相反还拿了两套新衣裳给抿翠装裹。 因为没有家人子侄,春香便暂替了孝女为她守了三日灵。三日过后回到府来,自然又要给她安排个去处。 琉璃知道她一心想回正院来,可是如今没有空缺,便问过她意见后,将她暂时留在聂氏身边。聂氏如今对琉璃言听计从,不过留个丫鬟,哪里不肯?当下便升了她做二等,与绮罗一般待遇。 只是出得门来,不免面露了难色:“我答应姑娘的事做到了,姑娘手里那供词……” 琉璃笑了笑:“四夫人这是不相信我?”
聂氏顿时哑口无言。琉璃见着她这模样,便又笑了笑,说道:“这样,我还有一事请你帮忙。蕊儿你是见过的,她如今在府里,我总也没想出个名目让她光明正大地回到我身边来。你只要帮我把这个事儿弄妥了,随时找我拿那供词。如今四夫人已然协管中馈,想必办这点小事易如反掌。”
聂氏当下道:“一言为定?”
琉璃点头:“一言为定。”
聂氏的行动倒也迅速,翌日琉璃才起床往安禧堂来,钱长胜家的就在廊下等她了。 自打被余氏牵累过一回,钱长胜两口子也被老太爷狠责了一顿,如今见了琉璃,腰板也弯得跟虾米一样了。 “四夫人昨儿交代小的,说是姑娘您身边出去的蕊儿前两日奉了她的命令回到府上来了。如今让小的来问问姑娘,这人还得用不得用?得用的话姑娘您就留着,如不得用,便让小的把她调去别的地儿,省得姑娘见了烦心。”
琉璃拧眉看了会儿天色,说道:“我身边正巧缺人手哩,便让她留下吧。”
如此顺理成章把蕊儿拉到了明面。 至于双喜,被月桂捆了两日,琉璃因想起她们曾说她行踪有疑,仍觉得这人还有蹊跷,故而又把她放了,没事人儿一样仍让她管着自己起居。 梁氏因见着她身边才四个人侍候,故而来问老太太可要给她添人。琉璃正好在侧,遂道:“我如今并没多少时间在屋里,四个人足够了。”
不是不想多两个人替蕊儿她们分担些,一年到头光她的衣服鞋袜缝制就得费不少精神,可是谁知道再进来的又会是些什么人?现如今她可没心思去管丫鬟们的事,还是暂且有她们四个就好。 一向被视作为权势中心的长房因着余氏的倒台在渐渐浓郁的秋意中变得萧瑟,因为当天从批斗琉璃到揭发余氏,不过半日工夫,且都是在封闭的正院里进行,当时就连谢氏阮氏也毫不知情,如同毓华一般,直到余氏被押送到佛堂,她们才惊愕失措地赶去察看,可是显然晚了,老太爷早已经吩咐了人严加把守,不要说进去见面,就是连说句话都困难。 何廷玉兄弟回到府里听说这一切,先也是十分激动,后闯到何苁立书房后听说余氏贪污公银另还投毒害老太太,顿时也无言以对。谢氏阮氏听得余氏这辈子都不要想出佛堂,忽然就安静下来,也不吵不闹了,竟是常往齐氏梁氏处走动得多。 余氏被关进佛堂,长房里便暂由苏姨娘管了内务。原也该有个人进佛堂去侍候余氏,苏姨娘原想叫采芹去,哪知采芹竟然万般不肯,苏姨娘无法,只得另唤了个余氏身边的小丫鬟草儿去了,而把采芹调去给谢氏照顾小瑞惜,不料才过去三日,不知怎么竟掉进后园里溺死了。苏姨娘百般叹息,只得唤来她爹娘拉回去葬了,并按例给了抚恤银子。 琉璃觉着采芹之死十分可疑,这日苏姨娘上长房来,便就问她:“采芹又不是小孩子,断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湖去。是不是娘你做的?”
苏姨娘摇头,“如今余氏都倒了,我还何必跟个丫鬟为难?”
“那会是谁?”
琉璃不解。 苏姨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看着她道:“你真猜不到?”
琉璃半日不动,撇开脸去。 苏姨娘叹道:“你等着吧,长房里还有得闹腾呢。”
这些事情打理得差不多时,也就即将到了燕华大婚之日,琉璃这日揣着答应给聂氏的那张供词在手,去到了四房。 燕华已然行动无碍,只是一张脸却是毁了,左右两边脸各留下两道深红的鞭痕,就算是时日长久之后,也会落下印迹。如今聂氏深恐她毁容的消息传出去,不但不让燕华踏出房门半步,更是叮嘱着屋里每一个人,此乃圣上指婚,只要拖到成亲之日拜了堂,奉远伯要怎么闹腾,也就由得他了。 虽然未曾出门,对于琉璃的事燕华却是一日到头不绝于耳的,即使她不问,身边的人也自会说起。因而见得她来,她便拉下了脸道:“你如今风光了,来我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别以为你如今翻了身便如何了不起,等我成了亲我就是奉远伯夫人,你见了我也得行大礼!”
琉璃笑道:“自然,你就是不成奉远伯夫人,我见了你也得行大礼。你是谁呀?你是何府正经嫡出的姑娘。”
燕华沉哼了声,扭过头去不理会她。 琉璃今日来乃是顾着何修原的面子,也不见得很想搭理她,便也转身去与淑华浣华说话。浣华看了一圈道:“三姐姐七姐姐没来?”
淑华看了她一眼,象是有意又象是无意道:“大伯母进佛堂那日,你三姐姐便冲进苏姨娘处闹了个天翻地覆,就连陈姨娘与你七姐姐处也没能幸免,这两日素儿正在屋里养伤呢。你三姐姐近几日都在佛堂外哭,这会子只怕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