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允灏在府里时,如果正好碰上这样的集会,也会加入他们,并且也会兴致勃勃地跟靳宣讨教厨艺。从手握千军的大将军神坛上走下来的他平和近人,没有架子,这令得徐原原本对他的疏远也消淡了些许。 朝庆堂里一派和乐的时候,圣上的病情却一直在反复,兴许是觉得眼前情况于东宫有利,虽然太子夫妇被禁,皇后却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而太子在东宫也十分安份。只是东宫的幕僚如今每日里改往坤庆宫去,这些人暗地里仍然没放弃拥立太子。不过因为段文蕙疯了的事情一传出,戚正昱与皇后东宫的关系虽然没有到崩裂的地步,却也有了抽身脱离之意。而原先紧紧依附着皇后的那些人,有些也开始心里打鼓,毕竟他们拥立太子图的也是将来前程,皇后这般算计戚正昱,也难免令他们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十月里除了下过两场雨,天气一直都很好。这样的好天气一直持续到冬月初。琉璃出了月子,便让人将晾枫台打扫干净,搬过去了住了几日。这里当阳,正是枫叶红满天的时节,枫树下敞轩上四周都有帘慢遮挡,既可以晒太阳,又可以挡风。这日正在听桔梗儿回忠勇侯府的事,春香快步踏上石阶来说:“小罗夫人来了,范管事问奶奶方不方便接见。”
小罗夫人便是罗栖芳,三朝宴那日才来过的,她突然来访,事先也没有递个帖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于是将桔梗儿挥退下去,与春香道:“小罗夫人不是外人,请她上此处来。”
春香下去后,琉璃便整了整妆容,从头到脚仔细包裹好,走到正厅。 才迎到门口,罗栖芳就脚步匆匆地来了。见了琉璃便使了个眼色让她遣退下人。琉璃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身边一个不留全唤退了下去。罗栖芳这才打量了她好几眼,惊疑地道:“你是太祖跟前御笔侍书徐慎的孙女?”
自从上白马寺把外公遗物取回来后,琉璃并没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只不过一般情况下没人提起,自然也没有流传开来罢了。罗栖芳突然这么一问,琉璃就小小默然了片刻,然后道:“你从哪儿听说?”
“你这么说,那就是了!”
罗栖芳一击掌,再道:“你知道太子那夜为什么偏偏直闯进你院子里为难你么?那是因为他知道你的身世了,他想从你这儿得到医治圣上的解药,而不是真的想陷害定北王!”
琉璃纵使心下有数,也禁不住吃了惊,“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罗栖芳吐了口气,说道:“你忘了我婆家祖母是谁了么?是当年曾经痴恋过你外公的宜泰公主。宫里的秘闻她怎么会不清楚?公主跟大长公主关系很要好,那时候听说杜睿心仪你的时候她也暗中留意你了,也与我们的郭先生碰过面,那时就有些怀疑你的身世,直到这次太子包围王府后遭软禁,公主进宫去见了次皇后,才从皇后口中证实了你的身份!”
琉璃最初结交罗家姐妹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宜泰公主搭上线,只是后来各方事情缠身,在被太子伏击过一回后又不敢再轻易出门,于是便把这事搁下了,没想到倒是公主自己先注意起她来。 “这是公主告诉你的?”
“就是今儿早上,”罗栖芳面上忽然有些尴尬,“今儿早上公主跟侯爷为后院里那点事儿红脸了,公主在屋里骂侯爷,侯爷不敢吭声,我便跟小世子去劝和,小世子把侯爷拉走了,公主心里郁闷,就跟我说起这些来。”
琉璃点点头,于是道:“那你是特地来求证的?”
罗栖芳道:“那倒不是。公主想见见你,可是又觉冒昧,于是让我来转告她的问侯,然后顺便问你知不知道曼陀罗?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而且她虽然说的漫不经心,可是看起来却挺在意这东西的样子,然后还交代我不要透露给别人。”
琉璃听到曼陀曼三个字,当即心里就震了震,她怎么会不知道曼陀罗?外公留给她的那个铜匣子里,就有这个东西!宜泰公主也知道它,太子包围王府也是为了从她身上夺取圣上的解药,难道说那盒曼陀曼真的就是解圣上之毒的灵药? 如果它真是,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它不是,而是别的什么要紧物事呢?这只不过是宜泰公主捎来的一句问话而已,她并没有与公主面对面接触过,这种没有根基的信任对于琉璃来说是不能存在的。 “曼陀罗?听说过,不是传说中的毒草吗?医书里应该有记载的。”
她漫不经心地回道。 罗栖芳摇摇头,道:“那看来我是不知道了。公主想听的肯定不是这个。”
琉璃点头道:“回头我若是亲见了公主,再当面跟她老人家请教。”
罗栖芳喝了口茶,便站起身来:“你好好歇着,等过些日子形势松些我再过来看你。如今局势这么紧,我们府上也鲜少迎客,再加上如今宵禁,家家户户更是如临大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这么人心惶惶地,拖久了于民心也是不利。”
琉璃起身送她到门外,也叹道:“是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圣上早些好转就好了。”
圣上一日不下旨废储,皇后与太子一日不先动手,局势便一日定不下来,琉璃虽然关上门来乐呵着,可心底里哪里不忧?陆诏如果兵败,那定北王府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可眼下却又拿皇后他们没奈何,她位居正宫多年,朝中还是有她很大一部分势力的,如若陆诏跟她对拼,虽然有九成赢的机会,可最后也占不到多大赢面。 不过琉璃也感觉到,随着日子的后推,祈允灏他们也在往这个方向走了,国不可以一日无君,圣上不能处理政务,这些日子便就由内阁代理,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琉璃觉得他们顶多等到冬月末,圣上若是还不能清醒过来,那便是冒着篡位夺权的骂名,也是非这样做不可了。 送走了罗栖芳,琉璃便让人去请徐原,关于圣上解药的事,已容不得她再回避了。 徐原随着派去的马车一道进府,琉璃一面让人去备午饭,一面把他让进了花厅,仍然是身边不留一人。 “今日请徐师叔进府,乃是有要事相询。”
琉璃已经想好了,决定省去那些拐弯抹角,而直截了当问他:“如今宫里局势师叔也知道的,如果圣上再不醒转,那我祈家很可能就要再遭受一次当年窦府的命运,我知道师叔一向疼我,我也知道师叔不肯原谅圣上当年杀戮之仇,可是眼下如果若由太子继位的话,别说我们活不了,就连窦府的冤情也洗清不了。师叔为何——” “你不要说了。”
没等她说完,徐原便伸手止住。他面色凝重看着地下,半日道:“下毒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
琉璃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他是谁?”
徐原涩然笑了下,放在扶手上的左手不觉地握起拳来,“徐慎,我的师父,你的外公。”
琉璃猛然觉得一阵冷意从下而上升起来:“圣上的毒是外公下的?”
徐原默默点头,然后道:“师父当年搜罗到了他陷害永王的所有罪证,并将之举报给太祖,他知道了,于是起了杀心,假意要为他践行,在酒里下了毒。可是他没有想到师父也准备了一种噬骨之毒,两人在桌上交换杯盏之时,他就中了这种叫做‘幽泉’的剧毒。师父当时也中了他的毒,但是在白马寺治好了。‘幽泉’这种毒传自西域,服后几年内是根本感觉不到异样的,而且极像砒霜,它的药效在于改变血质,腐蚀人的肺腑,天长日久后血性变质,自然各种问题也就表现出来了。”
琉璃听完,半日才恍惚一叹。怪不得当初太医说圣上疑似中的砒霜,也一直没能把毒素清除。都毒药的名目都不知道,又如何去解? “外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喃喃地问,她一直以为外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却没有想到他还会有如此精明的一着。 “因为,身怀正义的他始终想为永王与窦珏讨回个公道,可是以他的能力是不可能敌得过手拥重兵的他的。徐慎是什么人?能做到圣上近臣的位置,能书写出《延禧子集》这样旷世瞩目的治国策,以他的才智怎么会想不到他给他饯行其实另有目的?所以他揣了‘幽泉’赴会,往他身体里植下这噬骨之毒。 “可是除了大义,师父又还有着满腔仁爱,姓陆的那时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朝庭里经过了永王这番风浪,如果再突然死一个太子,那难免又要经历一番动荡,何况——师父说他心肠虽然狠毒,但也有经世治国之才,胡虏屡屡犯境,独他一人坚执发兵对抗。他若死了,剩下的几个皇子要么软弱要么无才,唯一聪慧些的裕王偏又左眼有疾,都没有合适的继位人选。于是师父千斟百酌,挑选了‘幽泉’,以它的药性,便是要夺他的命也会在二十年之后,到那时朝中基本稳定,后一辈的继承人也出来了,如此既替天行了道,又维护了社稷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