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与陈瑗寒暄了几句,便就邀她进了园中敞轩。 今日被邀请到来的贵女除了陈瑗,剩下的都是与琉璃相熟的,大多也不是头回来定北王府,在园子里逛逛,赏赏花看看湖景山景,甚是自由。琉璃让穆氏去把祈木兰请过来,她自己行动不便,便就让她们姑嫂两个招待招待。 这里陈瑗被请进敞轩,在座都是琉璃的手帕交,自然热情地上前来攀谈,陈瑗再不善交际,起码的礼仪也还是有的,见这些侯门贵府出的少奶奶对自己这么热情,倒是也放下了几分拘束,聊起琴棋书画来。 琉璃一直在旁边含笑听着,直到她们铺垫得够久了,她才使了个眼色给她们,然后起身与陈瑗道:“陈姑娘原来喜欢布局,我棋艺不精,但是早年我先生郭遐却是个高手。她曾经赠了副棋子给我,甚是有趣,你随我上朝庆堂瞧瞧。”
陈瑗连身起身道:“郭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赠与王妃的也必是非凡之物,陈瑗如能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陆沐阳笑道:“陈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说话跟个老秀才似的。”
陈瑗脸红了,说道:“陈瑗生性木讷,让郡主见笑了。”
琉璃瞥了眼陆沐阳,回头与陈瑷笑道:“陈姑娘随我来。”
出了后园子,渐渐地人就少了,琉璃走得慢,陈瑗知道她有孕,便也着意随着她的步伐走慢些。过了倒座穿堂,琉璃微笑看她道:“陈姑娘芳龄几何?”
陈瑗道:“已满十六了。”
琉璃点点头:“倒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缓缓走了几步,上了游廊,她又笑道:“我们祈家与宫里一向走得近,承蒙圣上眷顾,不拿我们淮安王当外人,反拿他当兄弟,冲这份荣耀,我们时刻也不敢忘却皇恩。往后姑娘进了宫,你不嫌弃,也可时常召我们去说说话儿。”
她这话是出自真心的,无论怎么样,能够与未来的皇后修好关系,总是件有益无害的事。祈家父子虽然贵为当朝第一权臣,可是人脉靠山这东西,谁会嫌它多呢?何况,这次还是陆诏亲自降旨让她劝说陈瑗,无论如何,事成之后她两边都能落个好。这比起让别的人进宫称后来,不知多了多少优势。 也就是因为促成了这件事对祈府有益,她才会选择答应陆诏的。否则,她岂会真的没有办法替靳宣办户籍?所以也不管陈瑷究竟是真不想进宫还是耍矫情,为了祈府,她都会要把这事儿办成办好。 天下第一权臣算什么,要做,就做古往今来第一权臣!陈瑗虽然性子刚烈不擅柔婉,这是她的弱项,可对琉璃来说,这却是个优点。 然而陈瑗脚步一顿,脸色白了。 琉璃回身道:“姑娘怎么了?”
陈瑗双唇微翕,半日吐出一句:“王妃这话,恕陈瑗承当不起。”
“哦?”
琉璃顿了下,说道:“有何担当不起?”
陈瑗咬着下唇,说道:“陈瑗,无福消受皇恩。”
琉璃看着她,隔了足有小片刻,才缓缓道:“姑娘有心仪的人了?”
“不!”
陈瑗身形一晃,跪下来,“陈瑗心中从无任何一个男子!”
“那我就不明白了,圣上钦点,进宫就能主掌后宫,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做?”
琉璃放缓了语调,转而加进了一丝沉凝。 陈瑗跪在地下,看着地下,半日道:“陈瑗没有把握,能够久获圣宠。六宫佳丽之多胜过鱼雁,陈瑗即使有几分姿色,也抵不过年月。”
这果然是个明白人!琉璃看着她头顶,暗地里叹气。片刻,她说道:“你觉得,我们王爷对我好吗?”
陈瑗顿了下,说道:“王爷对王妃,自然是对神仙眷侣,让人艳羡不已。可是也正是因为王爷对王妃的好已然传遍天下,所以才更令人相信至真至纯之情在于民间,而非宫中。”
“那你觉得,王爷为什么会对我好?”
她又问。 “自然是,是因为王妃的人品与智慧。”
“说的对。”
琉璃道:“你也知道王爷深爱我不是因为我的皮相,那就应该知道,真正能留住一个人一辈子的,不是她的五官相貌或者身材,是她身上是否有能打动那个人的东西。六宫粉黛那么多,为什么先帝对骆太后情有独钟?你也并非绝世之姿,圣上为什么独独挑中你?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要学人钻这牛角尖?人间至真至纯的感情,在乎人,不在乎地方。”
陈瑗不说话,跪着没动。 琉璃笑了下,转头看着高阔的云天,又说道:“你如今依然这么认为,那我问你,假如陈晦把你嫁给哪位门当户对的世子或公子,你觉得,你婚后的生活就一定美满了吗?你的丈夫,就一定能一辈子坚守你一个人,绝对不会纳妾,不会亲近别的女人,也不会对年老色衰的你失去兴趣吗?”
陈瑗抬起头,目光有些迷茫。 琉璃道:“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只是有的人能为相爱的人克制,有的人是无所谓。不管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他们之间的区别就是一个有条件,一个没条件。如果我们淮安王只是个寻常百姓,他这样对我,一定不会令你们感到多么难得对不对?他有条件,而他没有去做,所以,这就成了你们眼中了不得的壮举。可是在他看来,这是他应该做的。 “普天之下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不多。我无法保证说你一定遇不到,可是你已经满十六了,你还有三年多的时间可以去碰运气。三年以后,你再不择亲就得被依法官配。你愿意如此吗?你肯定不愿。没有一个女孩子会愿意这样嫁出去。于是在很大机会下,你还是得胡乱选择一个盲婚哑嫁,然后婚后过着与妾室庶子女斗争不休的日子。 “如此一来,既然你嫁给寻常男人跟嫁给皇帝一样有风险,为什么不选择附加值更大的这一个?至少,除了拥有一个完整的男人,你还拥有与他同坐江山的资格。”
陈瑗睁大眼看着她,双唇微颤着,双肩也无力地下垂,似乎在这一番话之下,她突然认清了自己的命运还有几分可能让自己完全把握。 嫁人的确是有风险的,不管是嫁皇帝还是嫁平民,男人的从一而终终究是个低概率的事件,女人赔不起时间,于是只能随命去撞。 既然都是要靠撞大运,那比较起来,倒真的像是选择条件好的那一个要强些。 “王妃的意思是,女人这一辈子,还是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吗?”
她抬起头来,不甘心地问。面前这个女人几近是个传说,天下人都知道她原先只是个私生女,她如今坐到藩王正妃的位置,还完全拥有着这个天底下最英武最有权势的男人,她是个成功者,她不信她会觉得女人应该妥协于命运! “不!”
琉璃回转身来,笑道:“相反,我觉得女人的命运同样是握在自己手上的。”
顿了下,她再道:“常言虽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不像我,你有将你捧在手心里当宝的父母亲,在娘家自是不愁的。女人成亲之后的人生,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人生,你的丈夫,你的儿女,你的家庭,都是会随着你的态度和观念大受影响的。女人过得好不好,很多时候不在于男人,而正是在于自己。”
陈瑗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目光迷离但闪现着信服。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陈家于京中并无什么人脉,我即使当上这个皇后,也不一定能够有能力辅佐圣上。”
“怎么会没有呢?”
琉璃弯下腰拉起她的手,将她扶起来,含笑道:“你这么聪明,应是一点即透。你陈家来京不过十年,并无人脉根基,圣上为什么独独选中你?你看看我朝自建朝以来,京中这些权贵高官代代累积下来有多少?为君之道在于平衡,眼下并无外忧,圣上如果再从权贵里挑出个皇后来,难道不怕后族势大,以至引起外戚纷争吗?”
陈瑗身子猛地一震,原先还挺直的双肩顿时垂下来,“王妃一语,真令陈瑗茅塞顿开!我果然是钻了牛角尖了!”
琉璃含笑道:“你只要安心用你的贤良淑德辅佐圣上,圣上自然会保你一世无虞。再者,我们祈家身为辅国大臣,自然也愿意看帝后和睦。你陈家虽然人脉不广,但你眼下不是认识我了么?”
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陈家随便在京城里拉上十条人脉,都比不上与一个祈家搭上关系来得有可靠有用。如果说陆诏可以决定祈家的荣衰,那祈家也可以决定皇后的得宠与否,当陆诏使祈家地位更稳固,祈家也可以长久地保护皇后的安稳,皇后把后宫平衡好了,陆诏当然也就更有精力统治天下。 这三方关系相辅相成,虽然祈家看似有坐大之嫌,但是,祈家对皇权没有野心,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到陆诏来坐这个龙椅?陆诏深知这一点,所以谁都有可能动,却偏偏不会动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