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睁眼时,最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头暗淡无光的白发。她眼前的人已经不再年少,但她却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刚睁开眼,她的眼睛却又重新模糊,涌上了泪水。她一只手无力地抬起,抚上了那一头白发,声音带着愧疚与疼惜,道:“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虽昏迷数日,但此时一见叶川,她便已知发生了什么,因为她体内拥有属于叶川的生机,使得二人之间,仿佛生出了一种无形的联系。她无需问,也无需多语,便知叶川又一次自损生机,强行替她续上了性命。“你刚醒来,还很虚弱,不要说太多话。”
叶川苍老的脸上微微笑了笑,而后端过一旁刚熬好的药,喂月姬服用。月姬浑身无力,被叶川扶起靠在床头。看着他那一头白发,和那仍冒着热气的汤药,她泪流不止,道:“这是你煎的?”
“我先前也受了些伤,这些药是我给自己煎的,剩了些药渣觉得浪费,所以就留给你了。”
叶川说着,用木制的汤匙舀了汤药,小心翼翼地送到月姬嘴边。月姬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便是不想让自己有太多负担。这人自己都这样了,还非要故意摆出一副招人嫌的口气,好像生怕别人对他心怀感激一样。月姬心中滋味难明,却是乖乖张嘴,只觉得汤药入口苦涩,但知是他一番心意,不忍辜负,一口一口喝了下去。汤药虽苦,但她此时心中,又是另一个滋味,复杂难明。喝完了药,月姬又看他把碗收好,出了屋去,没过片刻又端来了一碗米粥。她修为达至神境,原本可长时间不饮不食,但如今身子虚弱,确实感到有些饥饿,他显然早已把这些都想到了。这是哪里,为何会有米作粥?她昏迷了多久?月姬心中本有许多疑惑,但当见到叶川如此细心的照顾着她,便什么也不想问了,只是默默感受当下的每一刻,每一瞬。一碗清粥,最为普通的食物,她不知已经多久没有吃过,此时却感觉这碗清粥虽淡,却胜过所有珍馐美味。喝完粥后,他又拿着碗出去了,月姬只听到另一间屋中传来一些动静,似乎是他在清理那些用过的碗。感受着这种对她而言异常不凡的平凡,她默默坐在床上,里面露出笑容,时而泪流满面。趁叶川没在,月姬闭上双目,感受自己当前的状态。她受损严重,叶川那一生死之剑伤到了她的本源,如今虽然清醒,但是她能感受到,她的生命仍在快速流失。那些药虽能给她一些滋补,但作用十分有限,若照此下去,她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便会耗尽生机,最终仍是一死。感受到自己的状态后,月姬没有恐惧,没有忧愁,重新睁眼,面色无比平静。因为,她觉得很满足,即便只剩下最后一段时间,但若能与他平淡的度过最后的余生,也已经足够了。随后,她在床上强担精神,运转体内的神力,虽然无法根治自身伤势,但却可以让她的状态看起来更好,能够下地行走。至少,不能让他看出她的时日已经不多。片刻后,等到叶川回来,月姬已经强提一口气,可以下地行走。她此法过于强行,看似状态有所好转,但其实却会加速她的死亡。“你怎么下床了,不是说了你现在很虚弱吗?”
叶川见月姬下了床,眉头大皱,露出不满之色。“我没事,毕竟达到了神境修为,只要尚有一口气,便可快速恢复。”
月姬笑了笑,她的面色已恢复了红润,这一笑,便连天上的日月仿佛都暗淡了下去。叶川看得为之一呆,纵是在太古时见过无数绝色,但那时身为兵器,并无感觉,而今月姬这种美,却是令他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更何况她还对自己如此深情。“你……等等我!”
月姬见他反应,面色泛红,而后匆匆出了屋去,走到门前时,又回头道:“你不许跟来。”
叶川纳闷,不知她又想干什么,只得点头,等在原地。月姬昏迷数日,生怕自己的容颜太过憔悴,来到屋外后很快找到一条溪流,在溪水边用水将长发打湿,而后细细梳理起来。此情此景,又不禁让她想起当初他在溪边为自己梳头的一幕,她神色恍惚,心中既有愉悦,但也惋惜于自己时日无多。一番梳理过后,月姬十分郑重地将那把他曾帮她梳过头的梳子收好,又借着溪水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自觉已经没有问题,方才起身,急匆匆回到屋中。叶川仍呆守原地,月姬再次出现在屋中后,便低头不语,此时此刻,她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多年以来,她以纱遮面,将自己无暇的容颜只留给自己钟情之人。这一刻,她面上再无黑纱,终于可以完全将自己的容颜展露在想展露的人面前。“你……哪不舒服吗?”
叶川看到月姬去而复返,而后便站着不动,一脸纳闷地看着。“呆子!”
月姬先是一呆,而后气得跺脚。这人以往心思那么活络,怎么这会却像根木头一样!叶川毕竟在这方面没有过什么经验,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道:“你要去梳头,为什么不叫我帮你?”
月姬愣了愣,而后笑道:“你这人呆头呆脑的,哪会梳头?”
叶川想了想,上次帮她梳头的时候,确实是不怎么样,只是随意把头发束起便了事了。“我……帮你梳头吧。”
月姬看他一头白发暗淡无光,且有些杂乱,知道他这些天为了照顾自己,恐怕耗费了不少心神,目光变得温柔下来。二人又来到那条溪前,一切恍如回到了当初在葬兵谷那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月姬站在叶川身后,将叶川的长发打湿,用那把梳子,温柔而细致的为他梳理着一头白发。白发在手,月姬的眼睛再一次湿了,因为她心知这一头白发,全是因为他将过多的生机分给了自己。二人无言,只是她梳头的动作,在无声中变得越来越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