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就在玛丽缓缓醒来的时候,木匠和医生们已经走下了木柴堆。 当人员全部撤到远处的时候,年轻人将手中的火把一把甩在了木柴堆上。 “燃烧吧燃烧吧!”
年轻人们手握着手高举起来狂呼道:“让火焰把你这罪恶的血脉烧个精光!”
“呼!”
随着一阵狂风吹过,火势瞬间旺盛了起来,最顶端的火舌已经开始舔舐玛丽的脚底。 而被五根钉子钉在了十字架上的玛丽没有任何抵抗,她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连惨呼都发不出一声。 “请问一下,这里是在干什么?”
此时之前那个穿着考究的黑衣剑士已经走到了拥堵的人群边缘。他双手抱胸,一副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对着人群边缘的几个老人礼貌地询问道。 “噢,你是刚刚才上岸的人吗?”
几个老头子倒是兴趣很浓。 “哈哈,你可能不知道,那里的是一个天龙人,一个被玛丽乔亚抛弃的天龙人。”
“我们现在正在处死她呢!”
谣言的传播速度快的惊人,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玛丽的身份已经从【离家出走身边没有人员跟随的天龙人】变成了【被逐出玛丽乔亚的天龙人】了。 闻言,剑士双目微微一睁。 他缓缓开口,接着问道: “那么……她有没有犯罪?”
“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哈?为什么要管这些?”
一个老头子诧异地回答道:“这位先生,看您这个打扮,您应该知道天龙人的德行。”
“审判她需要什么理由?她的存在就是罪孽。更何况这是个被赶出玛丽乔亚的天龙人,怕是连天龙人都嫌弃她吧,我们杀了她世界政府也不会来管的。”
“原来如此……” 黑衣剑客不在多做言语,他的视线跨过了千米距离,透过火焰,望向了玛丽。 任文月原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黑衣剑士,但他却看到了玛丽不知为何微微抬起了头。 “……” 烈焰炙烤。 橘黄色的火焰把小镇的天空映照得昏暗,灰色的烟雾缓缓飘飞,到了一定的高度又沉降了下来。一升一降,如同鬼魅的利爪笼在了玛丽头顶一样。 而玛丽的瞳孔中没有悲伤与愤恨,仿佛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情绪一样。 她虽然在流泪,但是她的眼神中却是宝石一样纯粹而空旷的神采,微红的眼圈下,是一个俯瞰众生的眼神。 就像是……为世人受难的耶稣。 不悲不喜,不怒不哀,只是平静,平静的令人发指。 “……这……” 任文月惊住了。 他发现自己以前对于玛丽的概括有些过于简单了。 【天真】,【善良】,【幼稚】……这些词语好像都不能完美的概括玛丽,它们都可以用来形容她,但是却没有一个深入了她的本质。 赛茵特的教育方式,单身了一辈子的任文月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眼前的这个玛丽却和一般的孩子截然不同。这个不同点,任文月无法言说。 而在火焰之外,人们看着火舌渐渐烧到了玛丽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服上,看着破碎的线脚上燃起的烈焰,兴奋地甩着自己的臂膀。 距离最近的那群年轻人更是举着自己手里的火把,又唱又跳的。他们的目光中,全然没有怜悯之意、恻隐之心。任文月只能感觉到那股能够吞噬一切的嗜血欲望。 “我……要保护的人……” 在进入记忆世界后,任文月第一次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冲击。 人性的丑恶面在他面前展露无遗,让他忍不住错愕。 然而,就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就在火焰即将完全淹没玛丽的身体的时候—— “轰!!!”
一阵暴风从远处的港口方向横扫过来,所经之处,沿街的全部建筑被齐刷刷地削倒。人群们被吹得漫天飞起,尖叫声四处响彻。 而还没等慌乱中的人群再次汇聚起来,接连而来的几道狂暴的剑风就从广场上扫过。这一道道剑风全然没有留手之意,相比起一开始还算是刚中带柔的剑气,会把人吹飞但是并不伤人,接下来的几道剑气就把人群削得血肉横飞。 惨叫声不绝于耳,血雨之下,原本玛丽身边燃烧的熊熊大火顷刻间就被浇灭。 不少躲在远处房屋中看着处刑的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吓得关门闭户。有人想要尖叫,但是看到那个缓缓走近的剑士鹰隼一样的眸子,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广场上很快形成了一汪血泊,而任文月则是心情无比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原本他应该为之感到愤怒,伤害民众在他看来是罪不可赦的第一等恶事,但是现在看着这一幕,任文月无论如何也生气不起来,反而隐隐感到无法忍耐的畅快。 这种矛盾感让他无比纠结,他现在在思考—— 会成为施暴者的被迫害者,对他而言应当如何去对待?是否值得自己无条件地去守护他们?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得到答案的。 任文月很清楚,因此他没有过多的沉迷于这种哲思,而是扭头看向远方。 那个剑气传来的地方。 “踏,踏,踏……” 一个黑衣剑士将自己那足有一人高的黑刀插回了自己背后的剑鞘中,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沐浴在鲜血中,浑身赤红的玛丽。 “多么慈悲的眼神,多么纯粹的眼神。”
“多么……不堪入目的场景。”
“你是……” 任文月看着来人瞳孔微缩。 虽然没有未来的胡子,也没有未来那种潇洒中不失优雅的穿衣风格,但是那双标志性的眼睛绝不会错。 “受到这样的苦难而不声不语,坦然承受,小姑娘,你的意志值得认可。”
“在下名为乔拉可尔·米霍克,阁下姓甚名谁?”
一边说着,米霍克一边走近了玛丽。 这位未来的世界第一大剑豪丝毫没有一个强者矜持的做派,而是无视了那些有可能玷污了他衣着的血污,大踏步走到了十字架前。 一步步踏碎了那些木柴,用快得难以看清的速度将钉死了玛丽的五根巨钉拔下。当玛丽倒下的时候,将其搂入怀中。 “这样的伤势……” 米霍克看着玛丽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也忍不住皱眉。 而他也注意到了,那双因为一直蜷紧而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的右手。 米霍克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而此前从未有反应的玛丽却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抽回自己的右手。 见状,米霍克也马上收回了手。 显然,那只手攥着的东西对于玛丽十分重要,而米霍克并不在意那到底是什么。 “……我是……李文斯顿·维尼修斯宫……” 直到现在,玛丽依旧没有改口,而是在喘过一口气后,从米霍克怀中站到了地面上。 缓缓地拖动着自己重伤的身体向一个地方挪去。 “李文斯顿·维尼修斯宫。李文斯顿一族的天龙人吗?”
米霍克看着玛丽的背影站起身来,双手抱胸。 他此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本人是个独行侠,也不懂医术。有经验的医生在他刚开始几波剑气中恐怕已经死伤大半了。 况且就算完好无损,那些医生恐怕也不会给玛丽治疗。 而在他略微惊讶的目光中,玛丽摸索到了之前医生们带来的医疗器械。 凭借着一只完好的手,玛丽开始艰难地用那些医疗机械给自己包扎伤口、固定折断处。 而她手松开的时候,米霍克也看到了玛丽手中一直攥着的物件。 一个白蜡十字架。 米霍克不知道那个十字架对于玛丽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走上前,看着玛丽说道: “你这个年龄,居然会医术。”
“我妈妈和一些叔叔们教过我。”
玛丽轻咳两声,把酒精在自己的伤口不断擦拭。 任文月也点了点头,赛茵特确实教了玛丽不少急救知识。 比较赛茵特自己以前就是海上独行侠,本身实力不强,受伤在所难免,久而久之也会不少实用的技术。 但这还是玛丽自己第一次实践,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做得很好。 “米霍克先生……” 玛丽一边虚弱缓慢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势,一边开口问道: “您为什么要出手呢?”
“……大概是因为一时意气。”
米霍克不动声色地说道:“全镇人将自己的恶念灌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我的眼中容不得这样的事情。”
“另外……” “我和天龙人也算是有点渊源。”
米霍克说罢摘下了礼帽,半蹲着站在了玛丽身边。 玛丽扭头看向米霍克,用一双微红的双眼看了看米霍克,说道: “的确是锐利的眼睛……” “你的眼睛也如同宝石般清澈。”
米霍克回答道。 玛丽对此没有回应,而是专心地处理自己的伤势。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一会后,玛丽终于初步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势。 眼看玛丽收起工具,米霍克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而下一刻玛丽便提起医药箱站起身来,拖着半残的身体朝另一个方向挪去。 米霍克的目光跟了过去,之间玛丽走到一处废墟旁,用仅剩的那只手扒拉废墟。 几秒钟后,一个昏迷过去的人出现在废墟中,头破血流。 下一刻,在任文月和米霍克惊讶的目光中,玛丽半躺在地面上,让自己的身体内部的疼痛稍微缓解,便不假思索地开始为这个人治疗。 “……维尼修斯宫。”
米霍克这时郑重了神色,“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受伤了,可能快要死了。”
玛丽立刻回应道。 “不……这不是我问的问题,这……也算不上理由。”
米霍克摇了摇头。 “这个人刚才可是全程围观了他们对你的施暴,他也是造成你现在这样的伤势的罪魁祸首之一。”
“你这是在……做什么?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是什么意思?”
玛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地转过头,好奇地看向米霍克。 米霍克一时被问噎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而玛丽则是接着说到: “这只是我应该做的而已……” “为什么?”
任文月不解地皱眉,米霍克也同步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 玛丽回想起了之前和甚平的对话。深邃 “这是【报应】。”
“……?”
看着米霍克凝滞而深邃的眼神,玛丽解释道: “好人会遇到好事,坏人会遇到坏事……” “我会被这么对待,一定是我以前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吧……” “而他们这么对待我,也被米霍克先生打击了。”
“而我也是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才会被米霍克先生所救吧?”
“……不,这……” 这一套理论下来,米霍克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以他丰富的人生阅历,竟然没办法对女孩说出【不对】这个字眼。 而玛丽第一次笑了,说到:“果然,母亲和甚平先生说的都没错。”
“命运是存在的呢……” “问题不在这里!”
米霍克终于找到了玛丽的回答逻辑问题所在,立刻开口打断道: “你遭遇这些事情也许的确是报应的作弄,可是你现在做这些和报应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 玛丽将自己夹在腿中央的十字架取出,看着十字架笑道: “既然一切都是报应……那么不应该各行其是吗?”
“他们怎么做,做了什么,是他们的选择。和我要做什么,怎么做,有什么关系吗?”
“母亲很早以前就教导我,要对所有灾难授以援手。”
“米霍克先生啊,你想……” 玛丽将十字架缓缓地按在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和年龄段完全不符的恍悟神色。 “无论是幸福还是悲惨,天还是会亮。我的遭遇不管是好是坏最终都会结束,那么在结束之后,之前的一切都并无区别。”
“如果我所希望的,我所遭遇的,我做到的一切,最终还是让我遇到了愿意在危险中救出我的人。”
“伊万先生……甚平先生……您……” “那么,我不认为我的做法有什么需要去订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