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走在前边,嘴唇有些发白。 忍了一会儿,欧阳灿还是有些犹豫的劝他:“其实顾满这样做也可以理解,毕竟王首辅现在的处境也不是很轻松,而你的事也不是小事......” 谢庭没听清欧阳灿的话,他觉得耳朵在嗡嗡作响,头有些晕。 现在没有退路了。 如果连王首辅也不能帮忙的话,那这一辈子,他的外家都要背负着罪名过活。 他勉强扶着桥边的栏杆站稳,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河水发呆。 沈乔。 还剩沈乔。 谢庭心心念念的沈乔这会儿的确没有辜负他。 沈乔几乎有些声嘶力竭的看着面前面容慈祥,眼睛却亮的出奇的老人,问他:“老师!为什么要派我去巡按江西?!你明知道在这个时候,我是不能离开的!”
王伯雍皱紧了眉头看他,没过一会儿就将手里的奏折扔在案上,反问他:“不能离开?那你要做什么?留下来在翰林院做一辈子侍讲吗?还是打算豁出命去上折子给陈氏平反?你以为就凭你,你能做成这样的事吗!”
沈乔脑子一空,觉得眼前发黑。 他隐藏了这么久的往事,王伯雍都知道吗? 那也就是说,王伯雍的势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庞大! 他一直,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而不自知吗? 王伯雍见他脸色不好,就放缓了声音,道:“去江西吧,历练一番再回来。你实在不适合再呆在盛京了。”
被人看破企图,本来应该很惊慌的,可是或许因为被看破的人是恩师,或许是因为已经憋了太久,沈乔并没有觉得惊慌,他理直气壮的问眼前的老人:“老师既然知道了一切,定然也知道我是陈起先的义子。就算是这样,老师还是要我走,要我远离盛京远离一切吗?”
王伯雍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沈乔,脸上的表情始终平和,他看着他,仍旧从容冷静的回答:“没错。就算是知道一切,我也要你巡按江西!”
停顿了一会儿,他追问沈乔:“就算你不走,一个从四品侍讲,你又打算做什么呢?给皇子们讲一辈子的课吗?还是你以为可以因此做些什么?你又有机会做些什么?”
沈乔有些颓败的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是啊,就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老师的地位显得尤其重要,这几年他费尽心机的跟随王伯雍,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 可是现在...... 他仍旧有些不死心:“可是世子呢?难道要我放任世子不管吗?赵王已经全然不顾父子之情,上次左顺门之事老师也亲眼看见了!更甚者,连您的外孙女也差点遭受池鱼之殃,老师也都当不知道吗?”
赵王本来就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 他的母妃出身贫寒,对他的身份地位并没什么助益,他全是凭着自己,在越西战场刀尖上滚着过来,获得了当今皇上的亲睐。 在他眼里,从来就没什么血脉亲情吧。 所以当年才能毫不犹豫的推陈氏一门出去顶罪,才会造成赵王世子今日尴尬处境的后果。 就算是如此,他也没有因为愧疚而对谢庭好一些。 他的眼里,除了地位,怕是没有其他。 王伯雍叹了口气,就背过身去不再看沈乔。 待沈乔失魂落魄的出去了,王庭然颇有些感慨的进门来:“父亲,他还是不愿意走么?”
王伯雍正在写折子,闻言就将手里的动作停下,道:“他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
王庭然点点头,又问:“为何不将我们怎么知道的告诉他?若是他知道他周围随时也有眼睛盯着,或许就不会这样冲动。”
顿了一顿,他看了一眼王伯雍花白的头发,又接着道:“其实,景行那孩子,也挺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日日生活的心惊胆战,随时要担心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成了叛逆,会不会被自己亲生父亲亲手了结,会不会在还没给母亲洗清冤屈的时候就先被现在的赵王妃害死,他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 对于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这些包袱的确显得过于沉重了。 王伯雍看他一眼,就道:“担心他之前,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我听说左都御史上了折子,弹劾你包庇下属纵人行凶?”
左都御史王坦,没事就喜欢弹劾弹劾大臣,以显示他的公正无私。 王庭然嗤笑一声,讽刺道:“怕是因为上次七八的事情吧?赵王看不惯我了?”
赵王的野心越来越大了啊,王伯雍想起皇帝近日的状况,觉得心惊。 毕竟是亲生儿子,幽王现在已经因为谋逆下了诏狱,若是赵王再牵扯进来,皇帝本来就已经不甚乐观的身体状况,怕是会更差。 而今东宫悬而未立,众王都心怀希望而虎视眈眈。 王伯雍想了想,就吩咐王庭然:“将给事中林凤仪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林凤仪是辛酉年的三甲进士,王伯雍的门生之一。 将他叫来,王庭然前前后后一联想,就有些奇怪的问他:“父亲打算怎么做?难道是想让他上折子弹劾赵王吗?”
王伯雍见他一副惊恐的表情,就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他的头,反问道:“弹劾赵王什么?现在赵王什么也没有做,咱们上折子弹劾他什么?”
再说,他也没有非要帮谢景行的理由,没必要冒得罪赵王的风险。 可是这一次,就算是为了让沈乔安心,也为了杜绝更大的隐患,不得不给赵王点颜色瞧了。 王庭然对自己的父亲还是很了解的,听他这么说,思索了一会儿,就问他:“您的意思是,让林凤仪弹劾王坦吗?”
“王坦素日就宽于律己,严以待人,跟右都御史秦舱向来不和。这次他上书弹劾你,想必是眼红你连刘七八也有交情,轻易就帮陆墨之脱了困。”
王庭然点头:“父亲的意思是,让林凤仪弹劾他什么?”
“我记得上回曹国舅家准备建省亲别墅的地,是王坦给的。你说按他的俸禄,从哪儿来这么多钱?”
王伯雍将手里的笔搁下,接着道:“在咱们大周,贪污可是大罪,何况,王坦曾经得罪那么多人,到时候朝中的言官不用吩咐,也会自觉上奏折弹劾他的。”
王庭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就答应:“我马上派人去找林凤仪。”
等吩咐完了,王庭然又转过头来,道:“我听说,最近顾博齐帮着陆墨之去求孔祭酒,想让他帮着让陆墨之的儿子陆翰轩进国子监。”
顾博齐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团,怎么捏都成不了形状。 王庭然想到即将临盆的王氏,很是不忿。 想起总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女儿,王伯雍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就叹了一口气,道:“随他们去吧,你别插手就是了。”
王庭然见王伯雍叹气,到了嗓子眼的那句邱世安跟顾博齐走得近的那句话也就不自禁的噎了回去。 第二日上朝,给事中林凤仪弹劾左都御史王坦贪污受贿、钻党营私。 皇帝大怒,却将折子留中不发。 第三日,众言官纷纷上书弹劾王坦,罪名不一。 王坦困在府里,急的嘴角都起了泡,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就深夜跑去赵王府求助。 赵王正为了他的事心烦,听见他来不禁大怒,兜头浇了他一脸的茶水,怒问:“你没有脑子吗?现在毛超的人眼睛都盯着你,你怎么还敢跑来我这里?”
王坦觉得有些委屈,若是他现在不来,只怕明日过后头就不在脖子上了。 想到这里,他难免有些惊慌,就问赵王:“为何林凤仪忽然就弹劾我?明明我跟他平时并无仇怨啊。”
这哪里还需要仇怨? 赵王冷笑着提醒他:“不久前你还上书弹劾过王庭然吧?当初你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王首辅手下可是管着所有言官!”
王坦上回私自弹劾王庭然,他本来就不知情,现在王坦这叫做自作自受。 说不定王伯雍会认为王坦这么做全是出于自己的授意,是在威胁他。 赵王觉得有些头疼,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滚出去!”
王坦没料到赵王是这样的态度,一时被吓得屁滚尿流,觉得天都要塌了,忙拉着赵王的裤腿求饶:“王爷,王爷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我是赵王府出去的,我若是出事,王爷岂不是也要被人耻笑吗?”
不听这些还好,。一提到这些,赵王就更加心烦,忍不住一脚蹬开他,道:“你为了那块地诬陷李大石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我赵王府出去的?现在事发了,你倒是想来我赵王府避难了?滚开!”
打发走了王坦,赵王就坐在椅上发呆。 赵王妃送参汤进来,见他脸色不好,就明知故问:“王爷还在为了那王坦烦心吗?”
赵王见是她亲自送汤来,脸色舒缓了一些,接过汤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叹气道:“这头蠢猪怕是要害了我呀!”
“没那么严重。”
赵王妃轻笑着劝他:“魏姐姐说,王首辅之所以要拿王坦开刀,是因为王坦为人自私刻薄,因为一己私欲耽误了许多事情。这里边并没牵扯到王爷您。”
王庭然的妻子魏氏,赵王精神一振,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