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通攻占江都,赵仪奇袭清流关,的确让南唐朝野震动,难得一致对外。 不过,南唐各方很快就发现北周没有足够的水师突破长江天险。 形势看似危殆,然而就如行百里者半九十。 就差那十步,就隔条长江,北周大军就是过不来。 当初风沙跟吴夫人说:北周两支奇兵看似凌厉,其实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这个结论被吴夫人以最快的速度飞传至江宁后,很快成为南唐各方高层的共识。 既然安全无虞,内忧便立刻大过外患。 随着南唐对北周连战连败,唐皇权威折损,越发势弱,太子李泽越发强势。 尤其太子妃周嘉敏强势崛起。 通过周嘉敏,李泽同时获得了四灵、隐谷、洪烈宗和法眼宗的鼎力支持。 借着边高奇袭潭州的大胜,更是直接把手伸进军方,不像以往偷偷摸摸。 不甘心大权旁落的唐皇自然开始设法反制,李泽当然不会光挨打不还手。 南唐的局势迅速陷入泥潭。 你扯我的后腿,我扯你的后腿。 一致对内,齐心内斗。 比如边高率军渡江北援失败,其实就是多方合力的结果。 从风沙到唐皇,从北周到南唐,没有一个人希望他打赢。 焉能不败? 再比如江北与淮南诸州全都按兵不动,几路援军亦不互相支援,以致屡屡受挫。 这根本就是内斗的延伸。 南唐大乱,形势大好。起码对风沙来说,好得不得了。 通过明处的周嘉敏和暗处的马玉颜,他可以呼风唤雨。 现在的他,就是南唐的无冕之皇。 正在风沙好生得意的时候,一份不起眼的简报当中不起眼的一段,令他黑下脸。 这一段是来自赵辛的情报。 赵辛是辰流使团赵正使的长女,妹妹赵茹是云虚的心腹侍女。 她的丈夫路凡是云虚的表弟,辰流使团的侍卫副首领。 后来因为挑拨他和云虚的关系,被拿下软禁。 赵辛为了解救丈夫,依着他的安排,给周嘉敏做婢女。 他专门为赵辛配了一个独立的情报网,直接对他负责,不经过马玉颜。 赵辛以往传来的情报大都关于周嘉敏和李泽,唯有这段提到了李玄音。 李泽有一次跟周嘉敏提及唐皇似乎有意让李玄音再赴北周,参与和谈。 具体因为什么,李泽并不清楚,希望周嘉敏想方设法弄清楚。 显然这个消息并非唐皇告知,乃是李泽不知从哪儿探听来的。 周嘉敏始终无法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甚至连见都见不到李玄音。 所以,赵辛也仅是简略提了一笔。 风沙阴着脸思索少许,扬晃简报,向授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情报?”
授衣一直拿着目录帮主人检索,立刻回道:“五月上旬发,本月初三到。”
如今刚过大暑,正是六月下旬,风沙皱眉道:“至今一个多月了……” 虽然李玄音是南唐公主,其实没什么地位。 南唐方面的情报,几乎没有李玄音的消息。 他与永宁成婚后,再也没有收到过李玄音的回信。 马玉颜和周嘉敏也没有特意提及,所以他一直认为李玄音一切如常。 现在看来,未必。 要么是两女隐瞒了什么,要么是有人向两女隐瞒了什么。 如果是唐皇的话,确实有能力瞒住,尤其李玄音忠于父皇,会帮着一起瞒。 不过,上次跟吴夫人见面的时候,吴夫人跟他提过李玄音,听着一切安好啊! 风沙一念转过,吩咐道:“让林羊羊去把唐人馆的吴夫人请来,立刻。”
林羊羊动作很快,吴夫人也是立马抛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情,飞快赶来。 风沙先一步到客厅等候,低头嘬着镇过的凉茶,既未抬头,也没请吴夫人入座。 吴夫人心里咯噔一响,忍不住去看林羊羊。 林羊羊比她还懵呢!不知道主人这是怎么了。 当然脸上木无表情,束手垂眸,看不出什么。 风沙微微晃动茶盏,凝视着冒着寒气的澄透茶汤,轻声道:“上次见到夫人,江城刚脱兵戈之祸,今日再见夫人,贵国深陷兵戈之灾。”
吴夫人小心翼翼地道:“贱妾正是深感忧虑,一直希望请您指点迷津。奈何风少贵人事忙,贱妾始终求不得门入,好在羊羊小姐耐心细致,给予贱妾不少帮助。”
她和林羊羊其实就是南唐方面和风沙的联络人。 大部分事情,她们两个都拥有足够的能力,彼此帮忙解决。 一般二般的事情她也不敢麻烦风沙。 风沙道:“上次你跟我说,形势危若累卵,皇后忧心忡忡,太子妃夜不能寐,永嘉公主愁肠百结。还说皇后,太子妃和永嘉公主都希望边高将军无恙。没错吧?”
吴夫人精神一振,挤出愁容,叹道:“不错。边高将军后来果然安然回国,不久之后率军渡江迎击赵仪,结果败战被擒,还望风少再次施以援手,搭救他归乡。”
风沙翻眼皮看着她,含笑道:“这也是皇后、太子妃和永嘉公主的意思么?”
“边高将军乃是国之干臣,为国立有大功。”
吴夫人斟酌道:“如今败仗受辱,皇后、太子妃和永嘉公主岂能不心焦?”
风沙见她答得滴水不漏,有些不耐烦兜圈子了,脸上微笑变成冷笑:“是吗!那我问你,你当真知道永嘉公主的近况吗?”
“这个,这个……”吴夫人脸色微变,嗫嚅不语。 风沙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多少知道,咄地顿下茶盏,冷冷道:“想好了再回话。”
一声咄响,咄得吴夫人哆嗦一下,满脸犹豫之色,迟疑道:“贱妾不在国内,有些情况也仅是道听途说,实在不敢保证真假。”
她是真的不敢说,脑筋急转,准备现编,先应付过去再说。 风沙凝视道:“让永嘉公主再赴北周,到底是谁的意思?”
他看出吴夫人正在转念头,立时出言相诈。 因为他所知不多,又不知道自己所知是否全是真的,所以不敢把筹码一次扔光。 只能一点点的来。 吴夫人的脸色瞬间一白,结巴道:“您,您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
风沙哼道:“唐皇陛下未免太不拿我风沙当回事了吧?”
看吴夫人的反应,李玄音去北周这件事,确有其事。 而且对李玄音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不敢让他知道。 否则吴夫人不会怕成这个鬼样子。 “墨子兼爱篇云: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风沙取来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淡淡道:“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人给我一刀,我捅他六洞。一点都不难!羊羊,送客。”
吴夫人骇得连嘴唇都白了,硬是作声不得。 林羊羊动动嘴唇,想要求情,奈何不敢,无奈道:“吴夫人,请吧!”
主人摆明要跟南唐切断联系,甚至要反目成仇。 身为与南唐方面联络的联络人,她当然不情愿。 然而看着主人铁青的脸色,她根本没胆子吭声。 吴夫人僵立不动,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内心斗争激烈。 林羊羊瞄她一眼,提醒道:“主人把墨子都搬出来了!不可能说说而已。”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还是想挽救一下,希望吴夫人无论如何说点什么。 真把主人给惹火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吴夫人一个激灵回过神,冲风沙跪下道:“还请风少息怒,贱妾愿意说。”
风沙端着茶盏,默不做声。 吴夫人道:“据说是北周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强烈要求永嘉公主参与和谈。贱妾也只是听说。您知道现在的形势,果真如此的话,我方恐怕没有说不的余地。”
风沙寒声问道:“到底是和谈还是和亲?”
吴夫人使劲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贱妾真的不清楚。”
她当然清楚。 这时候让永嘉公主去北周参与和谈,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和亲的意思。 还是没有名分那种,亦如之前南唐送给柴兴的秦氏和杜氏,死了都无人问津。 风少已经续弦,本来对南唐就没下剩多少情分。 唯一的联系就是永嘉公主,所以她才不敢透露。 风沙脸色更加阴沉。 那个大人物要是柴兴,这事就麻烦了。 如果李玄音自己同意…… 不用如果,李玄音肯定同意。 那样的话,他根本拦不住。 风沙定了定神,继续问道:“那个大人物是谁?”
这个吴夫人真不知道,不敢不说,又不敢乱说,吭哧吭哧答不上话。 风沙不再逼她,垂目道:“你们的苦衷,我能理解,此事揭过,你回去吧!”
南唐现在处境不妙,急于和谈。 如果北周非要把李玄音作为条件,南唐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觉得柴兴可能是有意报复他,毕竟他强逼着柴兴娶符尘心。 两件事的时间好像也对得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直接找柴兴讨个说法。 就算不是柴兴,也可以釜底抽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