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一,大寒。 因屋里的几个丫头十分痴缠,杨庆只得陪她们睡了个懒觉。 直到巳正二刻,也就是上午十点半的时候,他才起床处理公务。 批了几个条子,又接待了两个客人后,杨庆接到秦可卿那边的通知,说林黛玉晚上过府,让他准备几道好菜。 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定下来了,于明年冬底成亲。 这么一来,贾宝玉发了一回癫自是不用多说,林黛玉也不能再住在西府里,以免出现什么变故。 当然,贾母和王夫人也没敢立即给林黛玉寻一门亲事,就怕贾宝玉一时想不开,走了极端。 薛宝钗对这门亲事无可无不可,母亲做了决定,她遵照就是了。 而且,对于贾宝玉,除了不上进、还不听人劝这一点以外,她也没什么不满的。 袭人以及其他下人,都对这门亲事感到满意,因为薛宝钗处事温和,平易近人,一向很得人心。 这倒也不是宝姐姐故意邀买人心,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端庄贤淑的人,在来贾府之前,她就已经是这么为人处世的了。 “告诉蓉大奶奶,就说我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让她不用担心。”
杨庆虽然不觉得林妹妹有心情吃东西,但王熙凤、平儿应该也会过来,因此准备做一桌相当丰盛的美食招待她们。 到了下午,杨庆把事情交代一下,开始准备晚餐,晴雯给他打下手。 和杨庆一样,晴雯也有一个处理内务的办公室,平时都在那里指使丫鬟婆子,没事的时候,绝不会让她们到自己的院子,甚至是屋里来。 毕竟她也是会拈酸的。柳儿翠儿一起长大,她可以接受,至于其他的小狐狸精,她才不会给她们可趁之机。 贾宝玉得知黛玉要搬出园子,住到东府去后,登时又发狂发癫,还把那块玉砸飞,闹得家里不得安生。 贾政实在看不下去,狠狠甩了他一个大逼兜子,把他半张脸都打肿了,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老太太这次没有护着,王夫人也没有阻止,因为她们也老实了,知道是平时太过溺爱贾宝玉,才把他养成了这副德行。 薛姨妈和宝丫头还在府里住着呢,如果知道他为了林黛玉这样,她们心里会怎么想? 她们怎么想不知道,反正薛蟠很生气,连饭也不吃,就在家里骂骂咧咧,好像要吃了贾宝玉似的。 夏金桂不是个善茬,一直想拿捏薛蟠,因此在一旁说风凉话,说他没用,不如贾宝玉惹人疼。 薛蟠气得嗷嗷叫,拿起门闩就要杀出去给自己妹妹出气,却被薛姨妈死死拦住。 毕竟这场婚姻,本就不是单纯地看中贾宝玉这个人,而是要借着贾家的权势,维持薛家的家业,所以不能乱来。 薛宝钗也让夏金桂不要再刺激自己的哥哥。 夏金桂不爽地撇了撇嘴,她也曾试图拿捏这个美貌的小姑子,却被宝姐姐轻松摆平,再不敢小觑于她。 晚上。 林黛玉带着两个丫鬟,在王熙凤的陪同下,来到了秦可卿的院子里。 秦可卿院子不小,人却不多。 她带着林妹妹逛了一下以后要住的前院后,就来到了自己的中院吃晚饭。 晚饭有多丰盛自然不用多说,饶是林妹妹没什么胃口,也不免多用了一些。 吃完后,还要在院子里转一圈消食。 之后,秦可卿和王熙凤又陪她说了会子话,还邀请她去后院的浴池泡澡。 一边泡澡,一边喝着果汁谈天说地。 等泡完后,还有丫鬟帮忙放松身体。 总之一整套下来,秦可卿把“接风洗尘”这四个字做得十分到位,再一次加强了她们三个的闺蜜情谊。 林妹妹出来时还挺伤心,又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凄凉感,此刻却晕乎乎的,还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看着沐浴后美丽的不可方物的林妹妹,王熙凤忍不住拧了一下她吹弹可破的白皙脸蛋。 秦可卿也试了一下,手感极好。 “你们……” 林妹妹忽然有种进了狼窝的错觉。 九天后,除夕。 贾家老小照例到宁国府的宗祠里祭祖。 自从林黛玉搬出来后,贾宝玉就发了癫,一直养在王夫人院子里,没有出门。 但是到了祭祖这天,他陡然生龙活虎起来,因为可以去东府见林妹妹了。 可惜王夫人盯他盯得很紧,绝不许他乱来,以免对贾、薛两家的婚事造成影响。 贾宝玉想让小厮或是丫鬟婆子去传消息,然而被撵出去的那些人是前车之鉴,没人敢帮这个忙。 至于林黛玉,她是大家闺秀,在薛宝钗已经和贾宝玉定亲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主动去见贾宝玉? 质本洁来还洁去。 原书中,晴雯死了也不甘心被说成是狐狸精,林黛玉自然也是这样,虽然她和宝玉素日也有亲近的时候,但那是从小一起长大造成的,并非是要刻意越礼。 初一,贾母等人进宫祝贺,却没能见到染病的贾元春。 这年头医疗水平不高,大家闺秀体质往往又不好,得病实在不足为怪,就算生活质量高,也是一样的。 就比如林黛玉的妈妈贾敏,她的生活质量,不会比身为贵妃的元春差多少,而且还不需要勾心斗角,却还是早早去世了。 贾元春这一病,两府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样大肆庆祝,也就少花了许多银子。 这让王夫人松了口气,又可以省一点,去应付那些贪婪的太监了。 *** 自从林黛玉住到自己的院子里后,秦可卿便每日带着她游园听戏,赏花吃茶,反倒比住在园子里的时候,还要来的自在。 到了正月底,她不但不复刚来东府时的那种憔悴模样,反而越发长得人比花娇,楚楚动人。 紫鹃看了,还以为她放下了心事呢! 林黛玉自然是没有放下,毕竟这初恋最是刻苦铭心,怕是临了前走马灯的时候回忆到,都要难过得坐起来吧? 至于为什么还养的好了,那自然是因为每日和秦可卿一起用饭,摄足了营养的缘故了。 林黛玉也挺奇怪,秦可卿是管家奶奶,可她每日不是游园赏花,就是看书听戏,一点正经事也不做。 问了以后,才知道杨庆和晴雯已经把所有事务都整理成文件,她只要花一刻二刻的时间,审阅签字就行了。 二月初七,惊蛰。 上午,王熙凤带着平儿过来玩。 秦可卿在天香楼的暖阁里,备了一桌精致的茶点,等她和林黛玉过来,一边说话一边观看放晴后的会芳园雪景。 “颦儿快过来,茶刚泡好。”
林黛玉带着紫鹃上楼,见秦可卿和王熙凤已经在窗边坐下,忙过去见礼,却被秦可卿一把搂住,挨在身边坐下。 王熙凤打趣道:“可儿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见了姑妈,也不请安?”
秦可卿拉着林黛玉的手,笑道:“我和颦儿已经拜为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没外人的时候,不用见礼。”
王熙凤听了这话,脸上泛红,因为她和她秦可卿两人明面上是婶侄,私底下却也是亲姐妹……甚至更不靠谱的称呼都叫过。 叙话之后,三人开始喝茶。 王熙凤问道:“你家那两个小子呢?”
秦可卿指了指窗外:“呶,和杨庆一起玩呢!”
林黛玉好奇去看,只见杨庆左右各抱了一个小子,往化了冻的小河边走去。 听着那两侄孙儿隐隐传来的欢呼声,王熙凤担心道:“这么冷的天,不怕冻着么?”
秦可卿笑着摇头:“说来也怪,有杨庆看着,他们哥俩从小到大,就没有生过病……前几日那么大的雪,还偷偷溜到外面去玩呢!”
林黛玉听了这话,心知是杨庆那手高明医术的功劳。 王熙凤放下筷子,说道:“你还是要管一管,不要太纵了他们,若是养成了顽皮的性子,以后就难管教了。”
秦可卿对她眨了眨眼,笑道:“我就懂吃喝玩乐,实在不会教育孩子,杨庆他懂得多,我就把这哥俩交给他了。”
王熙凤看了远处笑闹成一团的父子三人,用羡慕的语气说道:“还是你轻松,不用操心家务,也不用担心儿子……哪儿像我,明明都不管家了,还有人天天过来找我说事。”
秦可卿给林黛玉添了些茶,好奇道:“可是那些丫鬟婆子闹出了龃龉,请你给她们主持公道?”
王熙凤点头道:“可不是么!以往我管家的时候,她面上讨好,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说我呢?现在倒又念起我的好来……哼,如今我只扫自己的门前雪,才懒得管她们的闲事!”
“婶子,真是难为你了。”
秦可卿也清楚西府那些下人不是省油的灯,搬弄口舌是非乃是寻常,每日多得是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烂事。 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晴雯带着秦可卿的两儿子过来请安。 似模似样地请了安,哥俩儿便规规矩矩地坐下。 秦可卿笑道:“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还不快吃了饭,去房里练字。”
贾运奶声奶气道:“妈,杨叔没有布置功课,你就让我们好好玩一天吧!”
另一个也用期盼的目光看着秦可卿。 秦可卿心软道:“不要去河边,知道了么?”
“妈,你太好了!”
两小子欢呼一声,又看向林黛玉,想和她一起玩。 见林黛玉点头,他们又欢呼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和林黛玉都玩熟了,特别喜欢这个美丽的小姑奶奶…… *** 荣国府那边。 出了一趟差,贾政也认清了现实,再加上自己年龄日增,身体总不大好,因此渐渐灰了名利之心,短了青云之志。 每日依然去部里应卯,但回来之后,要么读书写字,要么和清客吃酒下棋。 不过贾宝玉那里,他却没有像原书中那样,放松对他的要求。 因为在贾琏因病不能办事的情况下,贾宝玉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然而,贾宝玉对这些“正经事”毫无兴趣,做的越多,反而越令他感到精神上的巨大痛苦。 痛苦的并非做事,而是求不得…… 还有不被人理解。 没办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年头就是客观规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贾宝玉能打破的。 况且,还有家族利益夹杂在这里面,更不可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也是无奈,只能让探春等姐妹,去安慰贾宝玉。 只是效果有限。 贾宝玉得不到开解,于是就想要依靠佛老之学,寻求精神上的寄托和安慰。 袭人可不希望贾宝玉当了和尚,便把这事偷偷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如果宝玉再出家,叫她以后怎么活? 因此,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不但烧了那些佛老经书,还把园内那几个庵庙里的姑子赶了出去。 妙玉当然也不例外,带着丫鬟回牟尼院去了。 至于王夫人自己,她也把往常看的那些经书,用的那些木鱼、念珠以及蒲团之内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了……事到如今,这经念了又有何用?! 王夫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家务事和宝玉身上。 也正因如此,原来那些闲散惯了的下人,就有些不适应了。 于是她们真的念起了王熙凤的好,经常过到她那里去发牢骚。 王熙凤却左耳进、右耳出,就当个笑话听了。 反正她才不会帮这些家伙传话,触王夫人的霉头。 另一边。 妙玉自从回了西城外的牟尼院后,也没有和杨庆断了联系。 比起之前还需要中介尤三姐,她如今可以直接给杨庆写信,甚至邀请他过来叙话……没有。 毕竟,由她来发出邀请就显得太不矜持了,不符合她大家闺秀的身份……得让杨庆主动过来探访,或者邀请她过府相谈。 杨庆自然不会教她失望。 于是,在二月下旬的春分这一天上午,杨庆一个人骑马,往牟尼院赶去。 牟尼院是个相当正经的尼姑庵,并非那种藏污纳垢之地,不过人在江湖,该有的“人事”还是不能少的。 杨庆捐了不少香油钱,接着说明来意,然后才在一个老尼姑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厢房之中等候。 看着挂在墙上的观音像,闻着房里若有若无的香味,杨庆猜测,这间屋子应该就是妙玉的禅房。 约两盏茶的时间后,一个带发修行、模样十七八岁的女尼步入禅房,一点儿也不见外地笑问道:“你就是逍遥客?”
杨庆打量了她一眼,说道:“我的确是逍遥客,你却不是我要等的槛外人。”
那女尼嗔道:“你又不曾见过槛外人,怎知我不是?”
杨庆看了一眼门外,轻笑道:“槛外人,自然是在门外,怎么会在屋里呢?”
女尼扑哧一笑,朝门外说道:“小姐,你都听到了,就快请进来吧!”
声音刚落,一位头戴妙常冠,身穿百衲衣,气质清幽高洁的绝色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杨庆早听过尤三姐的描述,知道此女便是妙玉,于是站起身来同她见礼。 妙玉还了一礼,脸上略带羞涩地打量杨庆。 只见他束发金冠,样貌英俊儒雅,目光炯然有神,且身材高大,挺拔如松,上穿一身靛蓝色圆领箭袖,下着一条同色长裤,脚踏一双黑色布面短靴,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臂,英伟不凡…… 嗯,确实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智慧通达、有情有义的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