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状顶灯的灯光,在这一刻停止了晃动。 陈宴眼中的一切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就像是整个世界忽然变成了马赛克一般的乱码。 风声、潮声、汽轮机舱从底下舱室传来的沉闷轰鸣声、风中细小的呓语声…… 一切声音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在马赛克即将消失的刹那,整个世界变成了闪着蓝色荧光的黑色宇宙。 陈宴拼了命的睁眼去看,只见那充斥着黑色宇宙浩瀚寰宇的蓝色荧光,竟是由数之不尽的0和1组成。 是数据。 位于陈宴第三人称处的愿望也惊呆了,她脑袋里几乎只在一瞬间就蹦出来一个词—— 【无量数据之海】 一瞬之后,整个世界恢复正常。 整个世界似乎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男人的背影顿了一下。 他浑身开始颤抖,像是在极力抵抗着什么东西,但无论他如何抵抗,身体也不听使唤,竟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来,将女孩放在了地上。 愿望看着男人异常的举动,内心只有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 威廉·马斯特被控制了?! 怎么可能呢!? 我之前明明看到,威廉·马斯特很轻松就能将女孩囚禁……在那时候,他分明比女孩强得多!’ ‘后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女孩变弱了。’ ‘无论如何,女孩身上的一切疑点,一定和无量数据之海有关! 那所谓的数据海洋,到底是什么?’ 愿望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温顺如顺从的宠物一般伸出了脖子。 他把脖子伸到了她嘴边。 然后伸出两根指头,缓缓探入皮肤之下,夹起了一根没有血液流动的“血管”。 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闪动着冰蓝色光点的【萤火虫】。 ‘那……那不是血管……’ 愿望即便身为见证历史的宇宙之灵,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她使足了力气想要看清楚,终于看到,那冰蓝色的光点,竟像是一个又一个长着无数条没有吸盘的触须的圆头章鱼。 无数只圆头章鱼之间,通过笔直的、无吸盘的触须相连,从“血管”一路延伸到脑内。 愿望脑袋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那里面…… 那些冰蓝色的光点,难道是…… 神经元?!’ 男人将“血管”放进女孩嘴里,女孩便开始了吮吸。 微弱的心跳声在陈宴耳边响了起来。 那心跳声起初只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微弱,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强壮如同青年。 再接着,心跳声逐渐变得平缓,越来越有规律。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直到片刻之后归于不可耳闻的沉稳。 男人跪在了她面前。 “弥赛亚……” 男人重复着这个谁也不知道意义的名词。 随着男人跪下,陈宴终于看到了女孩的模样。 无论是肉身和精神,她都恢复到了三年前的样子,甚至犹有过之——她的眼神里闪着一抹深沉的冰蓝,如月亮之下浅海之中某些浮游生物散发出的微光。 她不再面瘫。 但面对男人时,依然面无表情。 她走向男人的怀抱。 男人激动的浑身颤抖,以为终于能够拥抱自己的世界。 还没等他收拢双臂,忽然感觉脑后一疼,那即将收拢的双臂就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女孩的手从他脑后离开。 手中抓着一条长长的脊椎骨。 女孩看着这条连着一部分脑组织的脊椎骨,瞳孔里的冰蓝如火焰般燃烧。 然后,陈宴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 …… 陈宴也不知道身边持枪的船员是怎么倒在了地上。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站在她面前,脸上是充斥着讨好的笑容。 “哥哥,我把他们全都搞定了!”
陈宴眼神晃动,忽然间瞥到了她嘴角的一丝尚未擦干的血腥。 作为一个普通人,面对如此披着人皮的噬人怪物,他本该恐慌至极的向后退去,想办法从她面前逃离。 可他内心竟全然没有半分恐惧,反倒是凭空生出一股“理所当然”的怒气,声色俱厉的斥责道: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训斥”的语气说话。 就好像这样的训斥本就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的。 女孩虽然已经预料到陈宴会是这个反应,但依然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眶中有泪水沁出。 “是你允许我反抗的啊!”
她用颤巍巍的声音倔强道: “为什么反过来斥责我呢?!”
陈宴捂着脑袋,感觉一阵不可抑制的头痛,声音扭曲:“反抗就必须吃人吗?!你知道吃人代表着什么吗?!这和你当年杀了三癞子的事情完全不同!你!你!”
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震惊于他内心竟然只有愤怒,而没有半分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这么说——面对这么一个噬人的怪物,他竟然敢斥责她! 他不要命了吗! 陈宴浑身颤抖,内心却被愤怒填满,容不得半分恐惧了。 此时此刻,恰如当年在白虎原上的彼时彼刻。 那时,他面对她的疯狂行为,同样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愤怒。 这些愤怒似乎并非是今天产生的。 可他怎么都记不起来这些愤怒曾经出现的日子了。 女孩用抵抗的眼神回应着他的斥责。 她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他的灵魂里存在有我的世界记忆碎片……那本就是我的东西,是我进入这片宇宙时丢失的东西。”
“而这片宇宙……” 她神色间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如同存在于高天之上,在摒弃了所有情感之后,俯视大地之上万物的冷漠神明。 “这里的【生灵】,和哥哥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在吐出【生灵】两字时,语气毫无任何波动,像是只是在提及一件毫不起眼、随时可以抛弃的物品。 “虽然是鲜活的生命,但并不需要太过在意。”
陈宴瞪着眼睛看着她:“如果我在意呢。”
她伸出手来,想要抱住陈宴的脸,但抬起的手臂犹豫再三,还是放了下去。 “哥哥向来如此软弱呢……” 她低声呢喃着陈宴听不到的话语。 “可如果不是因为哥哥的软弱,就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她放弃了跟陈宴解释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