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尚且有余力的人用工具敲开了街边商铺的大门,人群中的一部分蜂拥而入,抢劫街道两边的商铺。
克莱恩恍惚之间,只听耳边响起一声蒸汽引擎的轰鸣声,他扭过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辆不知从哪来的蒸汽公车正从一条街道冲出。 人群纷纷逃开,没有来得及避让的人永远失去了生命,没有驾驶员的蒸汽公车因速度过快而脱离了轨道,一头撞进街道旁边铁门焊死了的威廉·亚当斯连锁超市之内。 “轰!”随着一声巨响,已经加装了防护板的超市大门被撞得稀巴烂。 一阵欢呼声响起,人们跟着蒸汽公车冲入宫殿一般的超市之内,尽自己可能去抢夺视野之内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抢到了东西的人或被其他人抢夺,或冲出超市冲出人群,就此离开了游行的队伍。 人们接二连三的离开了,不仅仅是因为得到了物资,还因为看不到这场游行的终点,更因为有很多人冻死在了来到上城区的路上。 克莱恩一路过来,在街边看到了许多被冻僵的尸体,亚楠市的底层人一般会在日常生活中穿着廉价的轻工业品,生产那些衣服的工厂在极力压缩生产成本的情况下制造出了连麻袋都不如的垃圾,可人们只能穿着这样的东西,因为在市场失序,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下,人们赚的钱完全不够买到足以避寒的衣物。 人群正在被消减。 克莱恩逆着人潮前进,直到靠近队伍的最前方。 这里依旧人声鼎沸,能来到这个位置的大都是彻底走投无路的人,他们大多上了工厂主们的联合黑名单,几乎彻彻底底失去了用劳力换取金钱的能力,但凡每天能有三餐活命,他们就来不到这个地方。 人群紧贴着军队设置的钢铁栅栏防线,防线之后就是大炮的炮管。 人群已经在这里滞留了几个小时,人们选出的代表已经进去了好几拨,但没有一个回来的。 人群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们已经没了后路,只能在此等待着。 人群已经急不可耐,可朝着防线冲过去的人们都死在了枪口之下,之前响过的每一声,和之后即将响起的每一声枪响,都会成为阻止他们前进的休止符。 可议院还在很远的地方,过了防线之后,还要经过整个上城区,穿越已经戒严了的金街,路过遍地私人武装的富人区,之后还有十条街道…… 克莱恩看着愈发烦躁的人群,几乎猜到了他们的结局。 身边不远处的下水道口里传出只有他能够听到的急切声音。 ‘克莱恩!我们走吧!等人群散的差不多,军队和警务处就要对剩下的动手了!总要有人为这次混乱负责的!到时候你万一被抓到,就怎么也跑不了!贝萨流士大人到时候即便救你,也一定会非常生气!’ 克莱恩眼神恍惚,仿佛面前所面对着的不是人群和炮口。 “克罗克,你说,如果这次人们失败了,我们还要按照之前的社会规则生活下去吗?”
克罗克·戴门完全不知道克莱恩在说什么,他印象中的克莱恩根本没有魔怔到这个地步。 往日里,作为社会规则的受益者,克莱恩的为人处世虽然有些……怪异,但总体是按照正常的社会规则走下去的。 整个克莱恩家族是社会规则的忠诚信徒,并为如今这套社会规则投入了几代人的努力——克莱恩如今所取得的成就是由几代人的努力积累而来,对社会规则的忠诚是他得到如今一切的前提。 对克罗克·戴门而言,克莱恩没理由帮助这群游行者,更没有任何可能和这群人产生共情。 可现在克莱恩明显表现出了十分危险的倾向,这是克罗克·戴门非常害怕的事,它知道自己必须想个办法让克莱恩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克莱恩……你是同情他们吗?’ 为了劝克莱恩回去,克罗克·戴门一辈子用的脑子都没有今天多。 “说不上是否同情。”
克莱恩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人群最前方的钢铁防线。 “我只是觉得……同样是人,为什么我穿成这样,他们穿成那样。”
克罗克·戴门几乎忍不住骂出了声: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吧!’ 克莱恩什么时候变成圣母了!? 你之前一拳打烂酒鬼下巴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按照你这种说法,酒鬼和你都是人,凭什么你就能打烂人家的下巴?不是人家打烂你的下巴? 不还是仗着你令人畏惧的警长身份和一身蛮力! “克罗克,你没懂我的意思。”
克莱恩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克罗克,你说,我们曾经所遵守的一切规则……包括道德,一定是正确的吗?”
他似乎头脑混乱。 他始终在思考。 他的意识正在发生着本质上的变化。 “我们所遵守的道德也是一种规则。”
“如果不遵守这种规则,就能够做到许多事,比如把这些工人逼到枪管前。”
“道德是一种规则,正义也是一种规则,公平也是一种规则。”
“三者都是用来束缚人的行为,只是前者对人产生的影响并非正向。”
“说是【并非正向】,其实也不确切,道德虽然束缚了人的行为,但也让人维持了人性,不会像野兽一般遵从狩猎本能,做事毫无顾忌。”
“要我说,道德是一种工具,普通人将其用作维持人性,上位者将其用做束缚人性,无所顾忌之人将道德滥用,一次又一次突破底线。”
克莱恩指着钢铁防线前的人群: “你看啊,克罗克,那些工人,他们大多数是善良的,即便有些道德败坏,有些愚蠢,但人这种东西是复杂的,一个人总不可能达到全面的善良,所以他们大体上……是善良的。”
“我曾经还在上学的时候去下城区做义工,发现那里的人并没有家里描述的那么不堪,他们或许野蛮又愚蠢,甚至连帝国语都讲不明白,但如果你有小忙需要帮,他们能帮到你的时候,是会帮忙的。”
“他们大都算是……好人。”
克莱恩指着钢铁防线后的枪管和大炮: “好人就得被人拿枪指着?”
克罗克·戴门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克莱恩现在是完全混乱的,他甚至觉得克莱恩正在失控! “可谁来为这些好人伸张正义呢?他们为之缴税的议院不会,他们为之贡献的老板不会,他们为之倾尽生命建设起来的城市不会。”
克莱恩眼神里绽放着只有自己的能看到的光。 “在和陈宴聊天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能够拯救人类的公平和正义,只有用暴力才能维护。”
克莱恩伸出两根指头,对准钢铁防线后的大炮,打响了响指。 随即,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了。 大雪之下,防线之上,爆炸的坦克和士兵们手中的枪械连成了一线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