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岚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货箱，尽管货箱上面并没有任何标签，但在登上这艘运输舰之前，他就已经看过货单了……这些箱子里超过九成的货物，都是那种以蟑螂为原料的“蛋白块”，除此之外，还有几台型号老旧的水循环处理设备和一批药物。 这批药物同样也不是用来治疗辐射病的，其中大部分都是生产成本极低的营养补剂，用来替代无法从蛋白块中获取的一部分维生素和矿物质，而剩下则全部都是止痛药和镇静剂。 这些货物都是由几家不同的矿业公司筹措的，这些患有辐射病的矿工也一样——他们来自五个财团旗下的11家矿业公司，而这些矿业公司，都属于“阿尔法星矿产开发同盟”。 “阿尔法星矿产开发同盟”成立于三十年前，其主要目的便是为了解决这些患上辐射病的矿工的善后事宜，每隔一段时间，同盟内的公司便会将集中起来的患病矿工连带这些补给物资送往“病村”，这一次，正好轮换到了三井财团来负责运送人和物资。 “阿尔法星矿产开发同盟”对外宣称，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们在“南十六区”空间站上建立了一个完备的疗养院，每一名不幸患病的矿工都可以得到妥善的处置……为此，他们甚至拍摄了一部所谓的“纪录片”，来描绘这些患病矿工在疗养院里的舒适生活……当然，这部纪录片根本就不是在空间站上拍的，而那些所谓的患病矿工，也只是开发同盟雇佣的演员罢了。 至于真正的“病村”究竟是什么样的，则是根本就没人知道——哪怕是运输舰的舰长，也只会在空间站的卸货区短暂停留片刻，而从不会深入其中。 所有的探索记录都被封存，权限不足的人难以接触，至于那些媒体，则是通通被下达了封口令，严禁报道任何与南十六区有关的新闻。 单凭矿产开发同盟的能量，是没法做到这种程度的，这只能说明，方舟官方也已经默许了此事。 毕竟，在高辐射矿区，一台价值几百万信用点的全自动采矿机器人工作寿命很难超过两百个小时。制造一台这样的机器人，需要大量珍贵的资源，但在它短暂的工作寿命内开采出来的矿物，却根本抵不上自身的磨损和折旧率…… 而一名每个月只需要支付几千信用点薪水的矿工，则是可以工作至少两到三个月，身体才会出现问题。 养活一名矿工不需要消耗能量结晶，也用不着极易在高辐射环境下报废的硅晶芯片和精密电路板，只需要蛋白块和水，再加上一张能让人躺下睡觉的床榻，就已经足够了。 对于方舟的统治阶级来说，人口，同样也是一种资源，而且还是一种性价比极高的资源。 从矿业公司的角度来看，先不说效率，人工开采，成本显然要比使用全自动器械要低得多了……而且，他们永远不会担心招不到足够的矿工，几千信用点的月薪虽然不算很高，但对于处在社会底层的民众却仍有着极大的诱惑——方舟上的工厂和服务业的薪资水平甚至还不到矿工的一般，那些没有背景和本钱，又没有什么能力或是特殊技能的人，去当矿工，或许是来钱最快的方式了。 “反正有防护服和抗辐射药，只干一两个月就走人，应该没那么倒霉会得辐射病吧……”很多人在填写申请表格的时候，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从三井财团给出的数据来看，幸运儿和倒霉蛋的比例，大概是三比一的样子，也就是说，每四个人里，只有一个人会患上辐射病……比起遗迹猎人的死亡率，矿工已经算是低危职业了。 报名来挖矿的人之中很少会有人去想，万一自己成了那四分之一的倒霉蛋，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目前方舟上标准的辐射病治疗方式，一个疗程的费用是九万信用点，差不多相当于他们三年的工资，而这些矿工，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在矿井里干到三年的…… 柯岚突然想起一句话来：概率这东西，轮不到自己那就是零，而万一轮到了，那就是百分之百。 而这个货舱里的人，除了他们两个，都是那百分之百几率的可怜人。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舱室周围的传来，柯岚知道这艘运输舰此时已经离港，开始朝着那座漂浮在近地轨道上的“病村”驶去。 运输舰的异动在矿工之中引发了一阵短暂的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辐射病已经榨干了他们的体能，对这些人来说，就连交谈都算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更别说是挪动自己的位置了。 不少人就那么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瘦的皮包骨头的身躯和货舱的地面一道震颤着。 有一名矿工开始呕吐，但他却根本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用喉咙里涌出来的呕吐物又倒灌回了气管里面——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双脚小幅度地踢蹬着，脸庞渐渐开始变得青紫，两颗眼珠则是凸出了眼眶，就好像要从其中滚落出来一般……大概两三分钟之后，他才停止了挣扎，掐着咽喉的双手松了开来，滑落到了身体的两侧。 他的胸腔不再起伏，瞳孔也开始涣散，他死了。 坐着的那些矿工看向他，脸上是漠然而呆滞的神情，在这两三分钟之内，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帮他一把……他们似乎已经对死亡麻木了，又或许，是完全不舍得在陌生人的身上浪费体力。 柯岚也没有动，这倒不是因为他和其他的矿工一样冷血，而是他注意到了有两名矿工的身上，纹着一个熟悉的图案……柯岚上一次看到这个图案，还是在那名对自己纠缠不休的“传教士”身上。 这两名矿工，是异端教派的人！ 而且……他们在教派之中的身份，或许还不一般！ 就柯岚所知，异端教派的普通信徒是不会在身上纹这种徽记的，至少他在荒坂财团的人、还有那些进入无底天坑的流放者的身上，都没有这样的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