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苍穹孤月。习惯了没有夜生活的大唐人,大抵这个时候,早就踏踏实实的睡下,或者开启一些不可描述的活动。而罗家庄却大为不同,这里没有东西市的繁华,更没有朱雀大街的喧闹,有的却是忙碌了一整天的轻松和惬意。妇人们即便是家里有了些资产,也舍不得去点灯熬油,而是抖动着有些发酸的肩膀,手里牵着孩子,呼朋唤友的去街边儿的树下,三三两两的坐着,讲一些明明老掉牙,但是能吓得他们自己瑟瑟发抖的鬼故事。女人吓唬女人,也是很会玩儿的。罗云生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他虽然带给了大家伙改变生活的机会,但是说到底他是一个资本家。用马老爷子的话说,自己只不过是操纵着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鬼佬。只是罗云生从未感觉自己心黑,也从未感觉自己贪得无厌。甚至谁若是欺负自己的人,自己还会跟今日一样,毫不犹豫的顶上去,骂一顿。他照样过着一日两餐,不对一日三餐的日子。母亲不懂的治家,而且自从发现了儿子的新的打开方式之后,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与街坊刘家小寡妇唠了整整一下午,这才姗姗而归,孝顺的儿子自然而然的会奉上准备的精美的哺食。大肆朵颐之后,便饮酒耍棒,不亦快哉。罗云生是不会有娘亲那么霸气的,那跟镔铁大棒罗云生自忖再过两年,自己也未必舞得动。认认真真将家里的锅具洗刷一空,罗云生将自己准备的消食茶水端给了母亲。不过大抵不习惯唐人将茶饼、葱姜蒜、橘子放在一起的组合方式,罗云生暂且选择了简单的山楂。将山楂磨成粉,以热水冲之,取竹筒乘之,置一根灞河边新采的芦草杆。母子一人一杯,母亲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很是嫌弃的将芦苇杆扔在一边儿,倚在榆树上大肆畅饮,还嘴里叨叨着儿子不爽利,这般酸酸甜甜的东西,为何不用酒壶乘之。罗云生暗笑母亲少了些风情,在后世不知道多少傻小子,花上几十大洋去星巴克约妹子一起找根吸管吸溜呢。不管那么多了,一只手捧着竹筒,另外一只手不自觉的摸着腰间的唐刀。刀鞘是用鹿皮做的,皮层有一种鱼鳞般的纹路,摸起来颇有几分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的质感,刀是李大娘送给自己的,长约一米,宽约两指,重有三斤,典型的直刀,非常锋利。大娘说了,现在的村长,还是之前的村长,但是身份却不是之前的身份了。外界不知道多少落魄子,乞丐子,青皮,妄想着三更半夜将村长抢走,发个大财。有个兵刃在身边,起码关键时刻可以用来自尽,捍卫下村长的尊严。老娘也琢磨着是不是找机会教儿子几招,不是想去参军,起码可以自保。晃晃悠悠出了家门,贼子没见几个,但是女色鬼却见了不少,罗云生感觉村子里那些年纪渐长的小娘,看自己的眼神,就跟半夜里骊山上的野狼似得,泛着绿光,让人不自觉的就想打寒蝉。见村长一路小跑逃走。女子们远远的笑骂声在村子里回荡。无外乎是什么,你下贱,你馋村长身子。你才下贱,你馋村长手艺。接着就会有一群年长些的妇人加入战团,用倚老卖老的口气训斥,什么村长的手艺,你们这些年轻人如何懂得?罗云生两世为人,听得面红耳赤,怕是骑上千里追风驹也未必能散去耳根的火气。此次出行,罗云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新来的田老头还有他儿子田猛,属于村子里的不稳定因素,妇人们心灵手巧,靠着雪巾的生计,一两个月便可以积攒下余财,小半年就能攒下孩子进学的束脩,可谓是搭上了罗云生雪巾生产力的顺风车。而这两位一个奄奄一息,罗云生怀疑,过不了多久就可能得给他置办快盐碱地,挖个深坑,再浪费张破席子,给他埋喽,而另外一个,则是整日里闷着个脸,便是取邻居家借个粮,都可能红半天脸的迂腐汉子。“砰!砰!砰!”
罗云生敲打着田老头家的房门。别的不说,这罗老头盖房子的本事确实不错,自己每天躺在那张罗云生怀疑会浪费的破席子上,就指挥着他那傻乎乎的儿子把房子搭起来了。“谁!”
从门后伸出来一张凶煞的大饼脸,油灯伴着两个黑漆漆,感觉有铜铃般大小的眼睛,一脸的络腮胡子。饶是罗云生见过此子,也不自觉的心里颤了几颤。“是某!”
罗云生定了定心神。“原来是恩公。”
田猛抱着油灯,铁塔一般的身子就开始弯下,也不知道是要给罗云生作揖,还是磕头。罗云生闪身而过,一个现代人,见到人给自己行礼,总是感觉不舒服。“咦,人捏?”
糙汉田猛正在疑惑间,就听到身后床榻方向,传来了恩公的声音,“田老伯,身子可好些了。”
“咳!咳!”
田老头已经起身,倚在床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握着自己手的罗云生,半响之后才开口道:“恩公,小老头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田猛去而复返,此时仿佛墓室的雕像一般,神色表面肃穆,其实则是拘谨,不知道该说啥。不过却也给罗云生提供了便利,借着油灯,自信观瞧了田老头一番,见精气神果然有些好转。罗云生点点头道:“好些了便好。”
话说道这里,罗云生自己也没词了,若是跟着小姑娘,身为销售的罗云生,能给他吹上三个时辰的彩虹屁,不带重样的。可是面对着一个重病初缓的老者,罗云生感觉自己八成是关中汉子附体,总是想说,“赶紧好,身体利索了,带你去猎熊。”
神他妈烈熊!而田老头仿佛也不是善言之人,眸子里总是带着欣慰的笑容看着罗云生,让罗云生有些奇怪,嘱咐了几句要多休息之类的话,便起身在屋子里看了看。米缸的盖子是开着的,里面有一支落单的耗子,看样子饿的已经不行了。见罗云生注视着那只耗子,田猛嘿嘿的笑道:“恩公,晚饭吃了没?要不烤耗子给你吃。”
似乎被瓮声瓮气的田猛吓着了,本来饿的骨瘦如柴的耗子,便开始在米缸里激烈的攀爬,嘴里还发出阵阵尖叫。似乎在对田猛说,“妈的,老子不是人,但你真是真的鼠辈。”
罗云生皱着眉头说道:“没米了,怎么不去找邻舍赊一些?”
田猛支吾支吾了半天,嘴里就是放不出带响的屁来。老田头长叹一口气说道:“都是关中的汉子,便是饿死,也不能总是低声下气的求人,先前老小儿身子骨弱,又初来贵宝地,没有办法,才跟邻居赊粮,如今身子骨恢复些了,如何能靠乞讨度日,而不自寻营生。”
罗云生看了看一脸认真的老田头,想起了母亲那日与自己所言,这老头八成是父亲军中兵丁的话。看老头这糟心的模样,罗云生估计能混个辅兵就不错了。不过这终究是自己见过的父亲在世上唯一的“手下”,自然心有不忍,这也是罗云生前来探望的原因。看着在一旁不住挠头,不知道该不该对家里唯一的肉菜动手的田猛,笑着摇摇头道:“初来罗家庄,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个营生可不容易,若是非要讲究个关中汉子的气节,八成得饿死,不如……”说着眼睛一直往田猛身上瞟,话到了嘴边儿却说不出来。自己口袋里虽然有那么仨瓜俩枣,但是一无官职,二无勋位,凭什么让这铁塔般的汉子做自己的随从。他知道,自己若是开口,老人家肯定答应,但那就有挟恩图报的意思,非君子所为。所以一开口罗云生就有些后悔,认为自己有些孟浪。谁料那田老伯心思灵透,一眼看出了罗云生的想法,便主动说道:“我儿别的不行,唯独有一把子力气和一身的武艺,不若恩公给个机会,让他在您身边儿谋个吃食。”
罗云生尚未开口拒绝,那听田老头再次开口喊道:“憨娃,还等甚呢?”
田猛涨红着脸喊道:“爹,得让恩公见识见识俺的手艺,俺不仅仅混口吃食,俺还得养你!”
罗云生知道这憨厚的汉子实诚、孝顺,便开口问道:“你会什么手艺?““刀!”
“呦呵,你还会刀?”
“随某来!”
罗云生率先一步走出房门,他早就知道这傻小子眼珠子一直往自己唐刀身上瞟,不过想要接自己的刀,得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铁塔一般的田猛刚出房门,罗云生腰间唐刀出鞘,扔了过来。罗云生故意将刀仍偏了,以防止扎在田猛这憨汉身上,给他来个透心凉,然后给自己找个便宜长辈侍奉。就在罗云生以为这刀会落在地上,来个噌的清脆声响,然后直接插进地里。谁料却是田猛猛地一声低喝,身体往左一转,来了个侧空翻,再起身之时,手中长刀往上来了一计撩杀。“好!”
整日里见老娘舞枪弄棒,一丁点武艺都不通的罗云生却也识货,知道这一手没有几年水磨的功夫,是做不到的。心里当下认可留田猛做亲随的心思。“恩公,我练一趟,您瞧好!”
田老头此时也下了床,扶着门板,有些忐忑的看着自己家的傻儿子,感觉人生为何如此不公平,年轻的时候,见了不少黑心财主家里都有个傻儿子,在想想自己的穷困,心里多少平衡些,为何轮到自己,也是个傻得。莫非是因为在战场上,藏在自己怀里捂得?月下刀光闪闪若惊雷。人影绰绰似离魂。看的罗云生目瞪狗呆。靠靠靠靠靠!一套刀法下来,田猛双脚有些发软,靠唐刀杵着地面,才能站直身躯,看样子最近饭食确实不行。不过一双眸子中虎气磅礴,让人看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这是宝贝啊!“明日你便与老伯搬去我府上住。”
罗云生心满意得,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