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芙蓉园的骚乱刚刚结束,罗云生的折冲府将士也刚刚剿灭狼群,回到罗家庄,他就迎来了一位算不上熟悉的贵客。“县子的折冲府成立不到半年,竟然能上山猎杀狼群,真的是无双的本事。”
这句充斥着敬佩之意的声音,来自于雍州府尹唐俭,一个似乎游离于于大唐权利之外,随时可能会被人忘记,但是却有战功卓著,为大唐立下赫赫功勋的人。罗云生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每次见面他都在喝酒,给人感觉就是全世界都不在乎一样。当时罗云生就感觉很奇怪,李世民怎么会将雍州,也就是后世的京兆府交给一个酒腻子。后来打听之下,罗云生才知道,此人是李世民在太原时候的发小,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唐俭还劝过李世民和他爹造反。更牛叉的是,他曾经诱惑颉利可汗投诚,给李靖提供了完美突袭突厥的时间,自己全身而退。唐俭身材高大,身穿红色长袍,头裹幞头,胯下偏偏骑着一匹瘦削的老马,整个人醉醺醺的,面颊微红,胡须糟成一团,看样子刚在酒场下来,一张嘴就是满嘴的酒气。马上的罗云生躲了躲,抬头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邋遢大汉,疑惑不解道:“府尹不在部寺坐值,跑到我们泾阳这乡下来做什么?”
老马上的唐俭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一群兵卒抬上了一群五花大绑的人,看样子还挺齐全,从少尹到七品小吏,很完整,很全乎。“这群吃饱了忘了娘的田舍奴,未经我的安排,私自下发鱼书给折冲府,犯了老夫的忌讳,也碍了县子的安危,老夫来这一趟,就是将他们交给你随意处罚的。”
唐俭这老人家,喝的明显有点高,在马背上一直摇摇晃晃,罗云生朕担心他一不小心摔下来。罗云生皱着眉头道:“莒国公,您要是说一个两个陷害我,那还说得过去,您给我弄来一堆,莫非你们雍州府合伙坑我不成?我罗云生自忖口碑没这么差劲吧?”
唐俭坐在马上,对于刁难一个晚辈,竟然一点不知羞道:“今日老夫在府中饮酒,喝的着实有些多了,也没法分辨是谁干的蠢事,军中有连坐之法,我这京兆府也有牵连之说,既然是他们的同僚犯事,没人指摘,没人举报,就让他们一起受罚,县子,你动手吧。是打是罚,亦或是杀人,都有老夫顶着,圣人绝对怪罪不到你这里。”
罗云生的表情就很尴尬,他就是一个泾阳县子,也算是个春坊的小官儿,哪有职权处罚雍州府的人,他就算是再跋扈,也犯不了这个糊涂。尤其是看眼前京兆府的官员,眼神里偷着一股畏缩之意,内里的衣着也算不上华丽,甚至普通,罗云生就知道,这群人都不是世家,顶多是受世家引导或者暗中威胁做的此事,根本算不上主谋。唐俭这老货就是诚心来个法不责众。罗云生冲着连下马都懒得下马的唐俭一拱手道:“谢莒国公美意,小子此次骊山之行,有惊无险,并无大碍,这些大人您请带回去吧。全是府里正常的公文,做的也是保境安民的好事,小子无意追究此事。”
正在打酒嗝的唐俭,低头的那一刹那,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这般张弛有度,遇到被人陷害这种事情,竟然能忍得住,是个成大事的人。当下竟然朝罗云生拱手道:“县子大度,老夫承你一个人情。”
话罢,当着罗云生的面,又命人将府中众人打了一顿板子,这才摇摇晃晃领着众人离开。回长安的路上,长史策马在唐俭身旁,皱着眉头道:“府尹,咱们这关算是过去了?”
此时的唐俭哪里还有一丁点的醉意,眸子里寒光四射道:“过去?门都没有,凡事跟此事有牵连的全都给我关起来,阿耶的,掉我唐俭的面子,不想活了!回去之后,给我好好的打,往死里打!”
长史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多此一举?”
唐俭冷笑道:“你懂个屁!自己找上门来认错,总比让人家告道圣人哪里去要强!阿耶的,你们都觉得事情过去了,老子还要去圣人那里领罚呢,等老夫回来,一定要亲自施行,不打的你们这群狗奴浑身是血,你们就不知道阿耶浑身是铁的本事!”
唐俭催马直入长安,他也是长安城中,少有可以在宫禁里纵马的人。李世民正坐在大殿里生闷气,错综复杂的形势,让手下的臣子都很忙碌,导致他现在连个下棋,消磨下时光的人都没有。“圣人,莒国公求见。”
新来的小内侍低着头,小声禀告道。“让他进来。”
李世民冷哼了一声,小太监吓得噤若寒蝉,躬身退下。“你还有脸来!”
李世民瞪了一眼唐俭,唐俭这厮一身酒气,竟然一点都不害臊,往李世民棋前盘膝一坐,“圣人,您看看您,这也挺无趣的,要不臣陪你下一盘?”
旁边儿新来的小宦官吓得浑身脊梁骨都凉透了,还有敢这么跟圣人说话的?岂料李世民一点都不在意,骂骂咧咧道:“田舍奴,你阿耶的,还有脸摸朕的棋子。”
说着,感觉还不解气,又踹了唐俭一脚。唐俭也不在乎,嘿嘿笑着,把黑白棋子分开,放入棋篓里,大大咧咧道:“圣人,你可别冤枉臣下,咱也是按您的谋略行事。”
说着从棋篓里抓了一把棋子,“陛下猜枚吧。”
李世民立刻怒气上涌,指着唐俭骂道:“狗奴!你让朕猜枚!你也配让朕猜枚!”
唐俭纹丝不动,李世民的唾沫星子喷了他一点,他就用袖子擦了擦,一脸的无所谓。见这厮不要面皮,李世民长出一口气,无奈道:“朕猜单!”
唐俭得意的笑了笑,“陛下,您猜错了,这是双。臣却之不恭了。”
说着拿起黑棋,抢占有利地形,开始跟李世民攻城略地。李世民的棋术本身还不错,结果今天心情烦躁,而唐俭喝了酒之后,天分似乎激发了出来,从占据有利地形开始,竟然连连沾光。打的李世民竟然有守不住的趋势,这厮还颇为得意,一边儿下棋,一边儿褪下衣衫,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嘴里还不住的得意道:“热!陛下您这炉子,真是好东西。”
看着这家伙得意劲儿,气的李世民一脚蹬在棋盘上,棋子落了一地。“狗奴!下棋也就罢了,你竟然连朕都想赢,你想造反吗?”
李世民下意识的就去找连枷,要教训一通眼前这个老部下。唐俭梗着脖子,无奈道:“哎,本来一帆风顺,眼看就要赢了,结果陛下您掀桌子了。”
李世民忽然愣住了,看了一眼唐俭,见这厮似乎依然迷迷糊糊的样子,立刻朝大殿吼道:“滚出去!”
唐俭悠然的收拾着棋盘,不为所动。立在一旁当木头人的小内侍,立刻惊醒,上前拉了拉唐俭的袖子,“莒国公,圣人让您退下呢!”
李世民立刻骂道:“朕是让你滚回去!一丁点眼力都没有的东西!”
小内侍顿时如遭雷击,吓得魂不附体,一路小跑逃出了大殿。大殿里只剩下李世民和唐俭二人,李世民拿捏着一枚散乱在地上的棋子,思索了半响才开口道:“你是说世家可能真的要掀桌子了?”
唐俭道:“臣没说。”
李世民抬脚就要踹,结果看见了唐俭胸口的布满的刀疤,眼泪刷的一下子掉了下来。李世民的泪腺极其发达,眼泪一流,就仿佛黄河决口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哎,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朕胜券在握,敢于直谏的,也就魏征那个木头,还有你这个狗东西了。当初你出使突厥,弄了一身伤,朕让你做雍州府尹,就是想让你逍遥度过余生。泾阳的事情既然你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就让他过去吧,你说你这个时候冒头做什么?”
唐俭一边儿收拾着棋子,一边儿满不在乎道:“陛下,臣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会杀人,先前放任他们折腾,也是想看看是谁屁股底下长着狐狸尾巴,现在已经知道是谁暗中作梗,臣就该出来杀人了。陛下,让臣再做一次您的刀子吧。等这一仗打完了,您给臣找个地方去养老就成,这个雍州府尹确实很烦,也耽误臣喝酒。”
李世民摸着唐俭的刀疤,眼中泪珠不断,“想找个清净地方喝酒,朕现在就能给你安排,你何必要急着做刀呢?此次牵涉的世家不少,朕担心……”唐俭却道:“危险的事情总归要有人去做,现在年轻一辈,诸如泾阳县子都能为陛下鞍前马后的奔走,臣又岂能落于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