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沉吟下来,都在琢磨罗云生这一番话,在场的文官,都是聪明人,不会刻意搞什么打压武将的事情。军队的强盛是抵御强敌的关键,尤其是当今圣人是武人出身,想压制武将也不可能,但若是一位打压世家,确实会断了武人的根基,势必又会迎来武将的反对。今日芙蓉园骚乱,李世民选择让李靖出山,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李世民也难以保证,有没有武人参与其中。因为李靖人缘一般,他跟世家的牵扯最小,最干净,所以他不怕。许久之后,房玄龄对魏征说道:“其实那日你的建议,老夫一直再思索,一味的打压确实不是办法。而且世家的实力盘根错节,搞不好也会让国家大伤元气。”
魏征点点头说道:“最近长安的事情,我也一直在观察,捉钱令史集体行动,让本来就处于逆境之中的世家,更加的雪上加霜,这样下去势必会反弹,唐俭你这边儿做好应对之策了吗?”
唐俭嘿嘿的冷笑道:“诸位放心,我唐俭的刀,依然锋利!我已经做好了归乡养老的准备,不听话的杀便是了。朝堂之上,诸位也大可放心,陛下已经请来了萧相,那可是个疾风知劲草的老臣了。”
说起萧相,诸位都有些黯然,虽然平素里的政务,陛下都交给他们处理,但是一到了关键是,陛下终究会想起老臣萧瑀。这种感觉像极了平常小夫妻过日子,一遇到事情,老公想起初恋一样让人难受。房玄龄幽幽的说道:“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排忧解难,那是我们的责任。陛下依赖谁,那是陛下的事情,是否为陛下效忠,那是我们的事情。刚才云生的话说的很对,化敌为友有的时候,也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我们也要行动了。”
“是,如今长安的世家,也并不是全都风评极差,贩卖木炭这种事情,虽然做的不对,但其中朝廷也少了许多律法的管控。若是朝廷能遇见雪灾,建立仓储,在灾患之间,拿出木炭平抑物价,岂会发生这种糟心事?如今一味打压,着实会伤了不少朝臣的心。”
戴胄中肯道。“不若让云生跑一跑。”
李靖开口道:“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世家跟云生的关系很差,让他去卖这个人情,也好缓和他和世家的关系。”
李靖对于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呵护远远超过侯君集,或者在李靖看来,罗云生基本上自己重新练的小号,大号已经废了,可以放养了。“云生毕竟还是个孩子,让他去跟世家交涉,会不会吃亏?”
还是秦琼心疼孩子,担心他。“不经历风雨,怎么成长为大树?云生也是我们武将一脉,武将与世家关系错综复杂,让他出马,反而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好。话说回来,我们武将能许诺给人家什么?至于房相他们,去见那些世家有什么用处?被奚落出来不成?”
尉迟敬德开口道。“你们不必担心,我这徒儿狡猾的很,他去跟世家交涉,我们更应该担心世家。因为此时世家处于极端的困境之中,没有谁忍受得了橄榄枝的诱惑,而一旦云生成功了,就是世家极大的麻烦,因为堡垒已经从内部攻破。”
李靖环视在场的武将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世家的衰弱会对我们军方产生影响,这小家伙本身也是我们军方的人啊?而且从始至终,陛下都将他放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这就证明,好处最后的切割,还是以军方为重,属于我们军方的利益,最后还是要在军方内部消化。再退一步说,哪怕是军方受影响,只要国家安定,我们又有什么不支持陛下的呢?若是一个军队不能为完全为陛下所用,他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罗云生觉得这群长辈很没有风范,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答应,而任务已经被安排了下来。…………数日一晃而过。上一次芙蓉园骚乱之后,长安似乎也没有人有心思针对罗云生。因为长安一连串的打压让世家实在是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唐俭参与其中之后,更是揭发了一连串世家作恶的大案,但凡敢冒头的世家一律从严处置,让世家子弟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时间,世家仿佛成了待宰的羔羊。韦挺将族中各房话事人,各房辈分高的长辈,韦家在朝的官员全都召集了起来。因为他准备要反击了。这些尚在为韦家坚持的人,见到韦挺就开始倒酸水。越是临近年关,捉钱令史催的越紧,已经开始在客厅打地铺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家中有些权势的尚好,就怕那些没有权势的,还参与此事的,人在家中好好的读书,莫名其妙的被人打了闷棍扔了出去,再回家家里的院子,已经换了主人了。大家吵着闹着想让韦挺给想个办法。就在此事,外面忽然有门子喊道:“泾阳县子罗云生拜见。”
“他竟然敢登门奚落我们,宰了他!”
立刻有韦家子恼火的抽刀。韦挺用手压了压,说道:“请进来!”
看着眼前罗云生只领着一个部曲,竟然敢单刀拜会,韦挺倒是挺敬佩他的胆气。心想不愧是陛下手下的一把好刀,这份胆色,便是一般的世家家主都比不上。见到韦挺,罗云生立刻行礼,满脸淡淡笑道:“上次政事堂外见过韦侍郎,一直未曾拜会。”
韦挺不仅仅避过罗云生这一礼,反而亦躬身行礼道:“泾阳县子,能否放韦家一马。”
这一次轮到罗云生震惊了。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堂堂韦家族长,会向自己一个小子低头。此时此刻,韦家族人,从上到下都用一种极其愤怒的眼神瞪着他。罗云生明白,单凭韦挺这一拜,韦家便不会倒。韦挺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他能在最危难的时候,一个动作,便团结自己的族人。所以此时此刻,罗云生在躲开韦挺这一拜的同时,稍微有些愣神。片刻之后,罗云生客气道:“韦侍郎,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韦挺并不见任何愠色,反而淡淡道:“县子,有些话需要老夫说的太明白吗?若是老夫这一礼不够,老夫阖府老少,都可以给县子行礼。”
“韦侍郎若是想要道歉,可找错人了。”
罗云生却不落韦挺的圈套,反而笑着说道:“若是说道歉,韦家应该道歉的是长安的百姓。之前韦家领衔长安世家,囤积木炭,坑害了多少百姓,多少百姓被活活冻死,我想韦侍郎心中有数,此时此刻,你不去那些百姓的坟前认错认罪,反而给罗某一个小子行礼,是什么道理?”
韦挺忽然也明白了,能够被李世民相中的年轻人,又岂会被自己轻而易举的对付,当下淡淡道:“县子,你明说吧,你此行到底是何目的?”
“某若是说,某是给韦家送一条活路的,你信不信?”
罗云生谦和道。“你放屁!你恨不得我们韦家灭族破家,你怎么会有那么好心!”
有韦家子忍不住开口道。罗云生淡淡道:“若是想看你们韦家灭族破家,我何至于来这一趟?据我所知,韦家为了囤积木炭,借下的印子钱,怕是卖掉三分之二的祖产都不够偿还,我若是想看你们每家,只是再等些时日便好了,不是吗?”
韦挺知道罗云生说的是真的,只是他不明白,罗云生为何要出手。这罗云生可是妥妥的保皇党啊!韦挺下意识的看向罗云生。看见眼前这少年,相貌清秀,眼神澄澈,竟然不见丝毫阴谋的味道。再看族中的各房话事人,却见他们,看见罗云生的眼神,或多或少竟然有几分畏惧之色。一时间,韦挺竟然有了一丝落寞的感觉。韦家就算是挺过此劫,也再不是当初的韦家了。世家活的就是一口心气啊。这口心气灭了,跟一般的豪富之家,又有什么区别?韦挺疲惫的说道:“县子说说吧,你亦或是圣人,想让我们韦家做什么?我实话告诉你,我们韦家世代簪缨,是不可能做哪些低三下四的事情的。”
罗云生淡然道:“此时此刻,便是陛下要韦侍郎去衣而奔,韦侍郎怕也是会做的,您又何必跟小子说这般违心的话。”
看着罗云生坦然自若的样子,韦挺再也难以维持自己的气势,此时此刻,再也难以平静,声音发颤道:“你说!”
田猛一直警惕的站在罗云生身后,随时准备着,一旦韦家发疯,就带着主人杀出去的心思。罗云生脸上看不出喜怒,越发的平淡道:“圣人欲西征,可遇上了雪灾之年,府库的物资耗费不少,年关之前,会推出不少战争债券,希望韦家全力购入,并派遣族中精锐子弟从军而行,至于捉钱令史的印子钱,自然会酌情收回,如何?”
韦挺沉吟了片刻,轻声问道:“县子,此事怕是你自作主张吧?”
罗云生诧异道:“韦侍郎如何得知?”
韦挺淡淡道:“如今的圣人,已经不会再用这种怀柔的手段了。县子这般帮我们韦家,怕是要付出不小,敢问县子这般帮我们,可想得到什么?”
罗云生拱手道:“但知行好事,不去问前程。韦侍郎,这一次,你看轻在下了,告辞。”
“县子且慢!”
韦挺想要阻拦,罗云生却潇洒而去。见罗云生已走,韦挺重新落座,环视在场众人,大家表情都颇为复杂。倒是韦安率先开口苦笑道:“这泾阳县子胸怀若谷,将来这朝堂之上,必有他一席之地,泾阳之势已成,或许真该低头了。族长,现在各房的日子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不妨……”这低头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韦挺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看,他明白,罗云生此行给韦氏一族指出了一条活路,但是这条路一旦迈出,就跟天下的世族走上了相反的道路,而且再也不可逆。“陛下得此子,如龙泉在手,披荆斩棘,何在话下!”
韦挺长叹了一句,然后又打起精神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泾阳县子亲自来这一趟,愿意为我韦家背书,我韦家也不能让人家轻视。这些时日,我时时思索,韦家落入此等境地,确实是违背了祖宗留下的仁义知道,坐拚压买的事情,也为世人不容。所以我决定,从今日开始,韦家子弟,皆可领仓库之木炭,分发于贫乏之家,各房皆要变卖祖产,取十分之七偿还印子钱,余下钱财,交于祖祠,用于购买战争债券。”
“族长,祖产变卖,我们族中子弟住在哪里?”
有韦家子担忧道。“混账!族长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
该房话事人朗声道:“吾三房支持族长的决定!没有居所,就回老家盖草庐,反正现在有泾阳县子的煤石,也冻不死人!”
“对,反正早晚完蛋,不如我们提早完蛋,我就不信,咱们堂堂韦氏一族,会这样亡了!”
韦挺豪迈道:“诸位,韦家不会亡,这一次或许让我韦氏一族,再次兴盛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