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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义之所在(1 / 1)

夜色渐深,安置好酩酊大醉的陇右良家子,看似同样醉醺醺的崔雄忽然神采奕奕起来,将夫人和孩子叫道了跟前。那崔雄之子开口道:“阿耶,孩儿以为你还要推赤心置人腹中,以换的他们赴死呢,谁曾想你竟然这般……”崔雄呵斥道:“狗奴,你懂什么。老实的去外面呆着。”

话音刚落,一脚便将看似魁梧的儿子踹出房门,那崔雄之子一脸呆愣,倒不是被父亲揍心里难受,而是惊讶于父亲的武力值竟然这般强悍。早知道自己还担心什么呢?将耳朵趴在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几分得意的声音。“夫人,如何当初在长安,为你打架的本事,可曾落下?”

只听母亲苦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没轻没重,若是当年你不在长安打残了韦家子弟,何至于被发配到凉州这苦寒之地。”

“嘿嘿!若是不来这苦寒之地,这辈子怕是只能做个纨绔,如何有机会做这顶天立地的大事?夫人你说,人这一辈子,有几分机会,遇上这等大事呢?”

“还遇上这等大事,人家都说突厥叛乱,是你逼反的呢?”

母亲的声音略显抱怨。“这都是智短汉的障目之言罢了。”

父亲解释道:“自从那北平郡王阿史那什钵苾和大将军阿史那土苾离世,朝廷对突厥族人重视程度下降,他们拿不到好处,自然对我们大唐多少有些离心离德,这一次为夫即便是不压迫他们,他们也必会叛乱,所以为夫这不算是逼反,顶多算是火中取栗罢了。”

“而且,这一次,只要为夫赢了,下对得起百姓,上对得起君王。况且以朝中圣人的性格,崔家定然获益不少,我也算是报答了家族培养之恩了。”

“自古以来,多少豪门望族,有几个挨得过百年,灌绛王谢,方盛之时,谁能想到日后瓦解冰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独我们崔家,便是当今韦家,杜家,又有几个能一直强盛下去呢?所以我说,夫君凡事不违背良心就好。”

崔雄之子还想听,却忽然被一双大手提了起来,一个比自己更大一号的巨汉,正一脸幽幽的坏笑,还不待自己开口,便被一拳砸蒙了过去。“崔别驾,深夜造访,请恕惊扰之罪。”

推门而入的罗云生拱手行礼。崔雄并无惊慌之色,而是悄声嘱咐夫人收拾行囊,而自己则将罗云生引入书房。崔雄的书房里,穿戴着一身武士服的罗云生,看的之前还雄心勃勃的崔雄颇有几分坐立不安之感。而站在罗云生身边的田猛,怀中抱着环首刀,仿佛一只出笼的猛兽,让人更是坐立不安。此时此刻,仅仅是眼神的交流,崔雄就知道,今日自己的论断到底有多可笑。能够在长安那个大漩涡之中,打下偌大家业,被长孙皇后收为义子,长安城中像是程咬金、秦叔宝这般猛将,争先恐后庇佑的晚辈,连李靖这样的眼珠子长在脑门上的人物,都抢着收为弟子的人,怎么会是泛泛之辈?现在回味起来,真的是自己大意了,想那长安的李二郎,是何等的盖世雄主,能被他选中,岂会是一般人物。如今看来,自己之所以产生诸多错觉,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借势利导,故意欺骗自己罢了。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的出现,对自己到底是敌是友?“大唐自立国以来,派遣观风使次数寥寥可数,可见其身份之尊贵。我崔雄虽然是凉州别驾,但是在尊驾眼里,怕也是蝼蚁一般人物,您不去李大亮府上做客,怎么愿意造访我崔家寒舍?”

崔雄知晓,跟眼前这般人物,不必耍什么心思,有什么疑惑,直接开口便是了。话说道这里,崔雄还不忘低头,额外说出一条信息,“我们崔家与魏相关系不错,崔氏一族在魏相的牵头下,与罗氏合作也算不少的。希望万事,观风使行个方便。”

罗云生微微一笑,这不废话么?李大亮虽是凉州大都督,那是因为最近吐谷浑也蠢蠢欲动,圣人将他从江南道调过来的,这位封疆大吏估计现在还在船上呢,我去他那空荡荡的府邸做什么?至于他为何来崔府做客,定然是有所求了。没错,当罗云生发现,这位之前一直在凉州主持大局的崔别驾,并非是草包,而且在遇到吐蕃作乱,还能想到诸多应对措施,也有勇气去面对数十倍的敌人时,罗云生觉得有必要和他沟通一下了。而且这个念头,自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压制不住。他如何能看着一个心中高傲的唐人,白白的送死呢?当然,心中如何想,嘴上说的却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今天的事情,崔别驾有些急躁了,堂堂国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诉说呢?万一有突厥、吐谷浑的碟子在,岂不是功亏一篑?而本官之所以选择深夜造访,一是有感你心中一腔热血,有意与你结交,二是,身为观风使,总归要纵览全局的。”

“何来一腔热血,身为唐人,岂能容外敌在国土之上作祟,崔雄失职,那就用血去护卫大唐的尊严罢了。”

说着崔雄朝着罗云生拱手,“崔雄智短,只能想到这一往无前,死活不知的法子,不知道观风使有何高见,可帮一帮崔雄呢?”

“除了剿灭叛乱,我又有什么高见呢?”

罗云生摇头叹道:“时局崩坏的速度之快,目不暇给,这边儿的叛乱刚起,吐谷浑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想来如今这帮蛮夷,已经想着如何坐收渔翁之利了。而今岁关中雪灾,关中亦是民不聊生,想来朝廷也给不了多少援助的。”

崔雄闻言苦笑,眼前这位观风使倒是实在。人家那些上官巡视地方,那都是使劲儿画大饼给地方官员吃,到他这里倒是好,就差告诉自己,他只有两袖清风了。“本意是给凉州百姓谋个活路,谁曾想到竟然导致时局崩坏至此,崔雄该死!”

崔雄意味深长道:“我若是观风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在朝中有诸多长辈庇佑,即便是凉州丢了,与我也没有多大的损失,倒是崔别驾你,即便是灭了突厥,后面还有吐谷浑等着,你不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么?”

崔雄看着眼前少年眼神飘渺,沉默了半响没有说话。崔雄并非痴傻之人。就算是痴傻之人,他也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位观风使对于时局的把握肯定在自己之上,而且对自己的策略,依然是不认可的。今日他之所以造访,纯粹是因为自己的一腔热血有所感触罢了。甚至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与否,对凉州的大局影响已经不大了。但是,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因为自小,家族给予自己的教育,便是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可以犯错,但是该承担的责任,必须承担。哪怕是身死族灭,马革裹尸。而且眼前这少年,确实看起来高深不可测,而且拥有强大的实力,但是他来自关中,他的根基也在关中,急切之间,他即便是有再好的谋划,又真的能解决凉州时局吗?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上面有各种长辈庇佑,即便是失败了,也可以把责任推给自己。而他眼下的意味非常清晰,自己若是走了,输罪责都是自己,赢全都是他的。说实话,到了如今时局,崔雄根本不在乎圣人如何降罪。他真的担心的是凉州的百姓。再说了,他崔雄,堂堂崔家子,难道真的要放弃自己的子民,临阵脱逃吗?即便是再不当人子,也不该有这种想法。“观风使,下官虽然智不如你,但是血勇之气尚在,虽然下官对于随时可能干涉时局的吐谷浑并无办法,但是平灭突厥叛乱,依然是我的职责,卑职可以死在平乱的路上,亦不愿意苟活于你给的活路。”

“我若是说,只要你走,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对崔氏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呢?”

罗云生继续加码诱惑道。“观风使,你有你的智计百出,我崔雄也有我的一条命!今日崔某便将话放在此处,凉州城内,谁也阻挡不了崔某的决定。”

面对崔雄的固执,罗云生沉默了。其实心中有恐惧的人恰恰是他罗云生啊,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了解崔雄的情况,他之所以一次次试探崔雄,就是因为他知道凉州事大,由不得任何马虎。如今见崔雄以血名誓,心中何其感慨。但这怪不得自己心狠。人心是这个世界最难把握的东西。自己如何能轻易将一州百姓的性命,交付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手里呢?“崔别驾高义,实在有春秋之风,你就不为你家人考虑吗?”

罗云生继续问道。“观风使……”崔雄耐着性子,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火气,“您是长安的富贵之人,如何知晓我们凉州之地儿郎的风骨呢?即便是我战死,不能庇佑家人,他们也不会怪我的,这是他们的命。”

崔雄如此洒脱,着实出乎罗云生意料之外。罗云生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观风使因何发笑,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凉州男儿的一腔热血吗?”

崔雄忍不住按剑喝道。“罢了,罢了,崔兄你别动不动就凉州男儿!”

罗云生笑着摆手道:“当初你在长安的纨绔事,我又不是没听魏相说过,我实在没有想到,当初长安的顶级纨绔,竟然能为民为国到这种地步,到底是我大唐男儿,心中的血比火焰都要热上三分。”

“凉州苦寒,呆久了,心反而热了。”

崔雄松了口气,松开了握在刀的上手,坦言道:“不知道,观风使是否还会阻我?”

“家母曾经最讨厌我去习武,”罗云生道:“因为我是罗氏一族的独苗,但我即便是被母亲走的半旬下不来床,依然勤学武艺,便是为了此日!”

崔雄心中大动,“莫非,莫非……观风使你……”“怎么,崔别驾,连一声袍泽,都不愿意叫我么?”

罗云生淡淡的答道,“若是一战能灭了阿史那克罗,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震慑全局起码可以吧?”

“可您是堂堂观风使,怎么能……”“这里我就要问崔别驾一句了。”

罗云深忽然失笑道:“莫非崔别驾,觉得我罗云生就大唐的好儿郎了么?”

看着眼前不及弱冠的少年,崔雄忽然湿了双眼,“有君如此,这天下有朝一日,必能日月照耀,皆为唐土。”

说着,崔雄再次拱手行礼道:“我高攀一句,罗兄,赴死之事,吾崔雄一人足矣,你且为我压阵,这便足够了。”

“你才多少兵马?上百部曲,十几个陇右良家子,满打满算顶多二三百人,如何破的了阿史那克罗的大营呢?”

说着,罗云生看着崔雄继续说道:“即便是你破了营盘,稍有异动,这二三百人被人缠住,你又如何应对呢?”

“他们不可能缠住我!”

崔雄咬牙道:“细作打探来消息,如今这阿史那克罗蠢蠢欲动,已经派遣精锐下山,可他所谓的精锐,也不过三五千人,而且他这三五千人,在深山里呆了那么久,早就人困马乏,只要在下突然袭击,他们必败。”

“败了之后,人马散落各地,对凉州危害更大。”

罗云生摇摇头道:“所以我要与崔雄一起突袭,而突袭的目的是逼降阿史那克罗。”

“观风使在长安有更好的前程,怎么要跟在下一起发疯?在下觉得凭借二三百人去与突厥拼命,就是患了失心疯了。而您竟然要靠二三百人逼降阿史那克罗,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

罗云生闻言倒也不急,反而昂首反问了一句,“我信崔兄的勇武,崔兄反缘何反而信不过在下呢?莫非崔兄觉得在下不值得托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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