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应确实是弄死他。但是在动心的那一刹那,他清醒过来了。毕竟只是政见不同而已,自己就像杀人,这也太过分了。这已经不是西北站场了,这是长安啊,长安有长安的规矩,自己怎么能乱来呢?而且听说,自己拿秦怀玉兄长,领着一帮长安的纨绔,当初差点没讲人家打死。按理来说,该记仇的是他韦乘风啊。自己是受气者不假,这口气到现在也没发出来也不假。但是人家才是受害者啊。可是对于韦乘风来说,他虽然是受害者,但是他绝对不敢记仇。随着新政的推广,随着韦家的倒戈,韦家的族人都开始逐渐变化了。可对于韦乘风这种当初为家族冲锋陷阵的官员来说,真的很无辜。实在是家族倒戈的太快,导致他们里外不是人。这日子过得想当困难。就拿朝堂的日常升迁考核来说吧。正常来讲,韦乘风的资历早就该升迁了,可是每当有升迁的机会,是老派官员觉得他们是叛徒,支持新政的官员觉得他的忠诚度有问题。所以每次升迁,他都完美的错过了。甚至于,今日户部给侯爷度田,还送他来当人情。他是鼓足了勇气,才敢登门的。临行前,还跟家人大吃了一顿,喝了一杯酒,完全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不过他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罗云生虽然挖苦了他两句,但是笑容很客气,很真诚。似乎真的不计较当年的恩怨了,想想也是应该,当年他韦乘风才是受害者好不好?要计较也该是他计较才对。可是,今日此刻面对笑如春风的罗侯爷,心中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惊惧怯懦是怎么回事?朝堂上的郁郁不得志,已经让韦乘风不会做人了。“朝廷赐田的事韦郎中也管?”
罗云生好奇地看着他。韦乘风使劲挤出个笑脸,道:“举凡朝廷一应支出封赏等事,皆由户部处置,下官属于度支司。”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家不仅仅是对自己笑那么简单,人家是来送田地的。罗云生笑着说道:“那麻烦韦郎中大方一点,不要公报私仇,给在下分配一堆荒地。”
韦乘风顿时浑身一凛,连忙说道:“可不敢,可不敢,下官来之前,上官已经嘱咐过了,说大人为国立下赫赫战功,这田地要分配最好的。况且,大人在吐谷浑扬我大唐军威,下官也是极其钦佩的。”
说到此处,韦乘风一脸的敬佩之色。这一点,罗云生倒是不怀疑,大唐举国上下,除非过度变态的,正常人对于国家对抗异族这件事情上,还是一条心的。罗云生笑道:“那请把,请韦郎中给我划几块良田出来,这可是惠及子孙后代的事,马虎不得。”
韦乘风行礼道:“下官自当倾力而为,断不会委屈侯爷。”
这就对了,大家相处其乐融融,你快乐就是我快乐,多和谐的画面。给罗家丈量土地不是小事,工作量非常浩大,因为圣旨里赐给罗云生的土地不是小数。韦乘风不是独自来的,他还带来了户部的几位小吏和二十多个差役,门口停着的马背上一捆又一捆的细绳,和一堆看起来很复杂的木制框架,正是丈量土地所需要的工具,显然韦乘风这次来的很有诚意,真是为了办事而来。罗云生见状愈发满意了,抛开当年的恩怨不论,韦乘风这家伙认真办起事来还是很严谨的,这也是圣人无论如何跟世家斗,也没办法彻底摆脱世家的原因。因为寒门却是不争气,真正能办事的人,很多关键位置,还得是世家。韦乘风带上小吏和差役,罗云生则带上田管家和几名下人,众人出了侯府大门,神情悠闲地朝村头的田野走去。罗家庄跟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经过几次扩张,如今已经有一座县城大小,不过这些土地,都是经过备案的,属于正常开发,是朝廷许可的。不过罗家庄外围,还是有大量的荒地。因为从武德到贞观,其实尚未过多久,大量的荒废土地,依然闲置。但是这些皇帝并不是不肥沃,只是无人耕种而已。这主要是久经战乱,人口步卒导致的。从根本上来讲,这个问题如果想要得到解决,起码要再过五六十年。但是当土地荒废问题解决之后,又预示着土地兼并问题已经来临。武媚娘被长孙皇后认作义女之后,赏赐了不少金银财宝。而武媚娘这些年为官,又有罗云生生意的股份,多少也积攒下来一些钱财。又想着离着罗云生近一些,便在罗家庄东边儿,买了些土地。因为东边儿的土地,确实相对来说比较肥沃。此次韦郎中前来丈量土地,按罗云生的要求,也将朝廷赐下来的土地重点放在村子东面。这里是一片平原,土壤质地很不错,中间夹杂着几座不高不矮的丘陵小山。地是荒地,山是荒山,山上稀稀疏疏长着一小片不成林的杂树,地里不时窜出几只瘦弱的兔子,山上也不时跑下来几只锦尾野鸡和狐狸,站在原野中间,顶着头顶炎炎的日头,却无端感到一股悲凉萧瑟的气息。丈量的事自然由下面的小吏差役去做。韦乘风的心思一直放在罗云生身上,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每隔一会儿便情不自禁瞟一下罗云生的表情。生怕得罪这位喜怒无常的侯爷。见罗云生忽然皱起眉,韦乘风心头一紧,急忙陪笑:“侯爷对这块地不满意?不打紧,换个地方重新量一下便是,下官来您这之前,已经查阅过当地的文档,各处荒废的土地很多,侯爷对这块地不满意,咱们换一个地方便是。”
罗云生摇摇头,朝身后的田管家瞥了一眼。田管家会意。上前蹲在地里,双手插入干涸的土壤中,挖起一大团干土,用手指掰碎了仔细端详,然后凑到鼻子前闻了几下,最后直接放在嘴里尝了尝。罗云生看得眼角直抽抽,有必要搞得跟毒枭验货似的吗?瘆人。“好地!”
田管家点点头,随手扔掉干土,拍了拍手,神情很满意:“算是良田了,待到秋冬时多下几场雨,明年开春后土里肥得流油,种啥长啥。”
罗云生点点头,抬起手臂一划拉:“这一块地多大?”
韦郎中手搭凉棚认真眺望片刻,道:“没量出实数,以下官看来,约莫五百来亩吧……”罗云生指着广袤平原里一些小山包,道:“这些山也给我了,不过不能记在册里,你也知道,山上不长粮食,只能种点树,十几二十年的不见模样,给我我当然要了,但记在户册里我就亏大了,韦郎中你说呢?”
韦乘风毫不犹豫地点头:“成,都划给侯爷了,山包包长在地里,要挪也挪不开,官上便不造册了,全由侯爷处置。不过户部现在对矿山管理严格,如果您这山里发现了矿产,您虽然有优先开采权,但是一来当地官府要占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此外还要缴纳大额额税金。这是新政的内容,下官也参与制定了的。”
反正都是荒山,而且是朝廷的山,与韦乘风干系不大,慷朝廷之慨对他来说毫无心理压力。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别到时候真的出了麻烦,找到自己。对此,罗云生也没有拒绝,而是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他们罗家一直是大唐的交税主力呢。整个丈量土地的过程很和谐,很融洽,没有任何争论,罗云生的每一句话基本都是有求必应,令罗云生心情舒畅。眯着眼眺望远处的田野,罗云生指了指前方一块已经种上麦子的良田,道:“那块地上面种了现成的庄稼,要不也直接划给我?”
韦乘风看了一眼,脸色顿时苦下来了。“侯爷,那……是新成公主殿下的封地啊,下官,下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新成公主的事情,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虽然他是罗云生的弟子,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皇帝也看上了。大唐的宗室,缺乏道德底线,谁知道皇帝陛下,哪天心情不好,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保不齐就是娘娘了。所以对于此事,韦乘风根本不敢答应。别说是新成公主他不敢答应,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地,人家上面已经种满了庄稼,眼看快秋收了,你大嘴一张就要划过来,没这么欺负人的。“新成公主家的地吗?那更没问题了……”罗云生试图说服他。韦乘风汗都下来了,今日小心再小心,这位侯爷终于还是出了幺蛾子。“侯爷……这真不是下官能管的事,要不,您跟公主殿下商议一下?”
正说着话,远处忽然走来俩人,一个穿着玄色道袍,另一个也穿得很素净,身材丰腴圆润。罗云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嗯,熟人,不过和韦乘风这种性质的熟人不一样,这位可是真正的熟人。这二位走路轻,身材熟,说实话,罗云生感觉自己越发的禽兽了。这事儿得怪老程,这个老不休的就不带自己点好事。烈日下,武家大姐撑着伞,帮武媚娘遮住刺眼的烈阳,姐妹二人亦步亦趋,朝罗云生众人走来。武媚娘眼里也含着笑意,似久别重逢的情人,美眸里柔情流转,像一团团理不清的线,缠缠绕绕住罗云生的心。田管家和众下人自是认识武媚娘的,急忙躬身见礼,当着众人的面,罗云生也不敢坏了规矩,于是也朝武媚娘躬下身去:“臣,蓝田县候罗云生,见过公主殿下。”
这关系就变得很复杂,即是师徒,又是君臣。虽然罗云生也是长孙皇后的义子,但是却只是义子身份,又不是王爵,可是人家武媚娘已经是公主了。武媚娘似有些羞涩,也有些无措。毕竟那是她的心上人,又是她的老师,在公开场合给她行礼,让她很不习惯。才是的武媚娘还没有历史书上的本事,紧张地抬头理了理发鬓,武媚娘才端起架子,掩饰般扭过头假装看风景,嘴里淡淡道:“贫道如今是化外之人,侯爷不必多礼。”
一旁的韦乘风看呆了,他只是户部一个小郎中,平日里自然没什么机会见到新成公主的,见罗云生都行礼了,顿时瞪圆了眼睛脱口道:“公……公……”这事儿倒不能怪他,罗云生听说,李世民第一次见到武媚娘容颜的时候,也是嘴巴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