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嫂聊完之后,岳司南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说:我在家等你。陈米可的笔迹。岳司南甚至还能回忆起那一刻的狂喜,她终于回来了。就算真的是她一时无聊,出去玩了一圈,只要她回来,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他只要重新见到她。可是等待岳司南的,是一场几乎将他置于死地的爆炸,还有她决然离开的背影。陈米可,一直是岳司南的一个谜。多年来,为了解开这个谜,他不停地寻找着她,在得知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之后,那个心结变得越发深刻纠结,他几乎也要怨她了,怨她的不告而别,怨她的沉默。那个宛如阳光一般的少女,记忆里最开始的影子开始慢慢模糊,变成了岳家三少爷的心魔。生活好像变回到从前,只是岳司南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冷酷,更加生人勿近。她可以杀了他,却为什么要让他继续生活在这样无望的寻找里?现在,他终于找到她了,她却已经忘记了一切。所有的疑问注定无法可解。所有的猜测,仍然只是猜测。也许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竟然还爱着她。对她的爱,在日复一日的自我怀疑与嘲讽麻木中,从未消退,反而越发炙热,当她的脸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从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只想再次将她搂进怀里。即便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而那段时间的记忆,如果给了她伤害,那就让她永远忘记吧,他会自己去调查真相,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包括他自己。岳司南低下头,看着即便晕倒后,依旧不安且躁动着的陈米可,然后环视着四周,“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的吗?”
“被长得像人形的怪鱼攻击,然后,看见蓝色的光……”船长回忆着那惊魂的一幕,还觉得心有余悸。那些人形怪鱼,简直是匪夷所思。不过,更匪夷所思的,是在人形怪鱼出现之前,他们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的一个……女人。美得不像凡人的长发裸女。传说中的女妖?“你父亲不是被女妖迷惑,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很知名的生物学家,也许他知道一些什么,比如,他知道追寻歌声,可以来到这里。这个亡者之域,这里一定有你父亲思念的人。”
岳司南慢慢地分析道:“一个非常重要,值得他去冒险离开你的人……”“母亲?”
船长愕然。“也许他只是想再见见你母亲,我记得你说过,在追捕过程中,你母亲过世,你父亲悲痛欲绝,以至于藏身在大海上,做一个永远没有身份的渔民,他们的感情应该很深。”
“嗯。他们的感情确实很好。”
母亲去世的时候,船长的年龄虽然不大,但是也能看得出来父亲万念俱灰的悲伤。只是为了儿子,他才强撑着活了下来。“他去找她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回不来,一定会给你留下什么,哪怕一句话。但是他什么都没留,因为他坚信,自己肯定会回去。这里一定有出去的通道。”
岳司南说着,已经将陈米可打横抱起。被她咬到见骨的伤口被扯痛,岳司南闷哼了一声。船长也注意到了,“你的手臂,要不要包扎一下?”
这一口咬得可真狠,简直比刚才那条怪鱼还厉害。——愤怒的女人好可怕。“不用。”
岳司南摇头。“……如果真的有出去的路,为什么父亲一直没有回来?”
船长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哪里出错了,也许是你父亲……并不想再离开了……”岳司南洞悉地看了船长一眼,却并没有说破。船长则是一脸迷茫。可是,如果有出路,出路在哪?这是被遗忘的空间,被那个世界遗忘的空间,是已经流逝的时间,他该怎么带着陈米可回到“现在”。回到正在发生的那个时间里。他要让她重回到阳光里,他要再次看见她无忧无虑的笑容。是了,思念,在这里,思维的力量,是唯一的力量。他们都在通道里,所有他们彼此的思念,只会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除非是外面的人,除非是现在通道外面的人无比强烈的愿望,才有可能将他们拉出去。外面的人……吴妈是指望不上了,他现在被夜月君养着,只怕正在和夜月君一起大吃大喝呢。还有谁,还有谁有足够的能量,让他们脱离这里?岳司南眸光微闪,他看见了陈米可耳垂上的那两枚耳钉。这小财迷,大概知道这一对珍珠耳环很值钱,于是一直戴着。Alex留下来的人珠。它在发光。他们见到的人鱼,应该就是Alex的同类,她既然拥有将他们带进来的力量,那么,Alex一定会拥有让他们离开的能力。岳司南伸手将那两枚人珠取了下来,却发现上面沾上了泪水,陈米可刚才哭诉时流下的泪。他不知道Alex能不能感应到。可是,感觉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尤其是人鱼族这样经过几百年在极端环境下进化过的群体。原本黯哑的珍珠,渐渐地,散发出洁白柔和的光芒。光芒笼罩着他们,而且越变越大。“快点过来!”
岳司南转向在一边发呆的船长,高声叫他。这也许是他们唯一一次出去的机会。船长却并没有动,他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在这个没有方向的空间,他们只会看见自己想看见的。船长终于看见了父亲。已经是一架白骨的父亲。它侧身躺在地上,手骨向前伸着,嶙峋的指骨微曲,仿佛在触摸着什么。这么多年,也未曾放下。在父亲面前的,是一段一段仿佛用复读机重复播放的画面。画面里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女人,发髻散乱。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转过头,望着白骨的方向,微微一笑,温婉而美丽,“早上好。”
那是……母亲?“早上好。”
“早上好。”
母亲一次一次地伸着懒腰,一次一次地与他打着招呼,就像她活着时一样。仿佛一觉醒来,她依旧在枕边,对他微笑地招呼,“早上好。”
船长突然明白了岳司南刚才的话。不是不能出去,而是,父亲不想出去了。与其回到那个没有她的世界,他情愿守着记忆里母亲的幻影,一遍又一遍,注视着她久别的容颜,然后在这场永远不会醒的美梦里,步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