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小雨。 剑城的青石板小路被雨水弄得湿哒哒,路边小酒铺的灯火照在小路上,反射出昏黄的光晕。 远处,有剑光重霄,有剑意凌云,有剑器相互撞击的‘叮当’声遥遥传来。 小路上,三五个神采飞扬,显然是初出茅庐,眼角眉梢还带着几丝倨傲之气,目光如剑,看谁都带着三个不服、四个不忿的青年,正摇晃着身躯慢悠悠的走过。 其中还有人拎着酒壶,故意做游戏人间的世外高人做派,不时举起酒壶‘咕咚’来上几口。 卢仚扫了一眼这几个修为大概在熔炉境上下的剑修。 没经历过江湖,还没挨过世道毒打的青嫩年轻人啊,显然是跟着自家长辈来剑城参加剑缘盛会,谋求一口上好剑器的。 看那挑衅的眼神,倨傲的气质,行走时摇晃着肩膀,恨不得将街上行人都撞个跟头的霸道举止……卢仚微微一笑,收回目光,举起了大海碗。 胤垣也举起了酒碗,和卢仚轻轻的碰了一下,两人一言不发,一饮而尽。 小小的包间,四四方方一张八仙桌,上面布满了各色下酒的菜肴,包间角落里,堆积着十几个大酒坛子。 白天里,被胡天君收缴,然后又被卢仚击碎了胡天君留下的神魂印记的‘玄元一气太岳塔’,正悬浮在两人头顶,丝丝缕缕玄黄光气倒卷而下,裹住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件彼岸境八重天的灵宝,擅长封禁、镇压,有祂隔绝内外,就算是传说中的天人,也别想不惊动卢仚,偷听到两人的说话。 “事情,就这样了?”
卢仚一口干掉了碗中烈酒,夹了一片猪头肉,问胤垣白日里的事情最终是如何收场的。 “还能怎样?白玄月这剑门当代掌教亲自出场了,总不能剑门和影楼真个火并罢?”
胤垣耸耸肩膀:“剑门伤了一些弟子,影楼死了一个外姓长老,却有一枚太上仙诰做赔,胡天君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白天也看到了,老白一出场,那胡天君就顺坡下驴,收手不打了呗!”
胤垣叹了一口气:“现在,老白正设宴款待那群心狠手黑的家伙呢,我这身份不尴不尬的人没资格入席,所以喽,赶紧来和你喝一顿辞行酒。”
卢仚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胤垣给自己和卢仚的酒碗里倒满了酒,同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哎……明日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以前总听人说,伴君如伴虎,我还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我跟在小白身边,啧……” 卢仚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不吭声。 编,继续编……看你那模样,不是是蛮享受的么! 胤垣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卢仚,一脸痛苦的感慨着:“小白……脾性不好,喜怒无常,时常歇斯底里的发作下面人,偏偏我这个人哪,心善,看不得那些血肉模糊的……” 卢仚举起了右手,轻咳了一声:“闭嘴,说正经事。我知道你想吹嘘说,你和那姓白的丫头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咳,我也真正没想到,咳!”
胤垣收起了那一脸的痛苦,露出了极其猥琐的笑容,拼命的向卢仚挤眉弄眼:“真不考虑在我身边帮我?你能和胡天君打得不上不下的,这手段,啧啧……你若是愿意,我让小白给你一个实权长老的身份?”
卢仚摇了摇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事关紧要,不能马虎。白鼋那女人……我说不好,总之,你在她身边,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嗯……她不在剑城,她要去哪里?”
胤垣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举起了酒碗,再次和卢仚碰碗,然后一饮而尽。 “她在剑城,也不是乱逛,她给我说过,她出门游历,是为了积攒‘外功’,以弥补她的命格什么来着的……那些词,太高深,我修行不够,听不懂,我如今这金莲开的修为,都是她用剑门的灵丹妙药,硬生生给我堆起来的。”
“反正,她就是出门积攒‘外功’,在剑城么,她是调查万花门遭劫之事……之前她带人埋伏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大高手,据说就是和这件事情有关,那天一场大战之后,她一直带着人在剑城蹲点呢。”
“但是这些天看来,明显人家吃亏了,不会再来了。”
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胤垣鬼头鬼脑的朝着四周望了一眼:“他爹白玄月,也不敢再让她在剑城待下去,白天里,老白已经训过一顿……小白给我抱怨,说白玄月怪她胡乱动用剑城,乃至地肺熔炉中的资源……” 卢仚给自己和胤垣满上了一碗酒,‘嘿嘿’的笑了起来。 白玄月的话,分明就是说卢仚和青柚三女占了剑城的大便宜,以及白鼋下令,让梧桐叟调动公款,重修回雁林的事情。嗯,白鼋的那些行事,的确有点败家子,白玄月有点小家子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么。 “所以,你们要去哪里?”
卢仚很随意的问道。 胤垣的表情,就变得极其的诡异。 他轻咳了一声,再次朝着四周望了一眼:“剑门、弥罗教、森罗教、圣阳宫,这是元灵天有数的排名前十的大宗门,四个宗门交界之地,有一片刻意留下的缓冲之地,大概有世俗界一百二十八个仙朝大小。”
“那边,出了邪诡。”
“大白天的漫天飘红灯,到了晚上,大街上就是一群一群的红裙大姑娘到处乱晃,什么大红轿子、红绣花鞋时不时的穿墙入户,吓都吓死个人。”
“更吓人的是,那地界上,青楼里的姑娘,大宅门里的小妾、丫鬟,平民家里的童养媳,街头巷尾的寡妇,一批接着一批的上吊、跳井……啧!”
胤垣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卢仚眉头一挑,骇然看着胤垣,事情闹得这么大?居然都闹到剑门这里了?想起来,卢仚和白女她们,还有‘同舟共济’的缘分呢。 “白玄月让小白带一批人,去解决这些邪诡。”
胤垣幽幽道:“啧,我要去和老熟‘鬼’打交道了,还是一群女鬼……想想就刺激啊!”
剑城上空,一座浮空山峰上,最高的山顶处,一栋高楼形如利剑,直刺苍穹。 高楼顶层,四处窗门悉数打开,天风呼啸而过,吹得楼内众人衣袂飞舞,但是四周灯火纹丝不动,将偌大的房间照得通明。 楼内,剑门、影楼一行高层行古礼,以分席制,每人面前放了一张条案,按照地位高低席地跪坐。 最上方,剑门掌教白玄月和影楼楼主胡天君分列左右,正笑盈盈的相互敬酒、谈笑风生,回想当年的交情,品味当年的友情,热情洋溢的赞颂双方多年来酝酿出的感情。 两人下手处,剑门长老梧桐叟、白河、墨云等,影楼长老白蝎、黑蚴等,同样笑呵呵的,认真聆听着两家首脑充满了虚情假意、毫无营养的废话。 胡不为、胡天涯、胡海角兄弟三个,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乖乖的坐在胡天君的下手处,脸上同样堆满了笑容。 所有人都正儿八经的正襟危坐,唯有白鼋和胡平两位,很是惫懒的盘坐在地,隔着不到三丈远的距离,面孔扭曲,目露凶光的盯着对方。 胡平手上的筷子,已经换了十几双,每一双筷子到了他手上没有多久,就被他一寸寸捏得粉碎。 而白鼋则是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小匕首,更是不知道如何做到的,让侍女专门给她弄了一副卤大肠,面色阴狠,目光凶残的,一点点的将那卤大肠一点点的切碎,切碎,切碎。 她面前的案几上,别无其他菜肴,就是一副排得很直溜的卤大肠,她一点一点的切割着。 如此行径,房间里的其他人,就当做没看到一样。 这两位主,就没一个好人,白日里,如果不是白玄月来得快,非要闹出大事来。剑门和影楼如果真的因为这事情大打出手,好罢,整个元灵天不知道要有多热闹! 现在他们这样……罢了,只要他们不跳起来动手,就由得他们去吧,反正都是没救了。 胡天君和白玄月说了一通废话后,白玄月毕竟是剑修,说话直接些,他举起酒盏,微笑道:“天君,我们是自幼的交情,以后你若是想念剑门的茶饭了,想要登门拜访,直接给做哥哥的我来一份书信,我当倒履相迎呀!”
白玄月这话,很有意思。 他是明白的告诉胡天君,以后不要不通知一声就偷偷摸摸的上门,这样会引起误会的。 胡天君轻叹了一口气:“关心则乱呀,兄弟我也没想到,在大哥你的地盘上,你的三位侄儿,居然会被人殴伤,伏杀……而且,他们遇袭之夜,是受了大九宫剑阵的围攻。不为,那剑阵规模,你觉得会有多大?”
胡不为毕恭毕敬的直起了身体,沉声道:“白伯父明鉴,小侄昨夜遇袭,那剑阵规模堪称恐怖,怕是列阵剑修,不下十万人。今早剑门也有长老前往回雁林实地勘测过,以剑门几位长老的眼力,怕是比小侄判断得更加清楚。”
胡天君和胡不为的话,也很有意思。 胡天君是说,自家儿子在剑门的地盘上遇袭,他焦急呀,所以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不通知剑门,而是自己偷偷摸摸的跑过来呢? 胡不为就给自家父亲做了最好的注释——不少于十万剑修布下的剑阵,袭击了整个回雁林,这样的规模,这样的手段,又是在剑门的地盘上,不由得不让人多想啊! 是不是,你剑门动的手呢? 白玄月眯起了眼睛,他缓缓扭头,朝着梧桐叟瞪了一眼。 梧桐叟低下头,很是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来:“掌教,以老夫现场勘探,列阵之人,怕是不止十万……回雁林废墟上残留的剑痕,怕是有,有,有……” 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梧桐叟沉声道:“列阵之人,怕是有百万之巨。”
白玄月的脸剧烈的抽了抽。 胡天君的瞳孔都莫名一缩,惊诧莫名,却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惬意之色,甚至带着三分笑意,悠悠看向了白玄月。 在剑门的地盘上,百万剑修列阵袭杀剑城的附属小城。 这是一个大耳光子抽在了剑门的脸上啊,胡天君当然是喜闻乐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