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惊蛰正在屋里踱着步子。她是个怕麻烦的人。众所周知,怕麻烦的人总是会被麻烦主动找上门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病人跑了的。她在犹豫要不要去找找看。老铁匠身体已经大好,本来用汤药再调理一阵就行。她的出诊费很贵,但她相信小满出的起。小满出于耐脏考虑,一直穿的是粗布男装。喜欢吃的是从来也贵不起来的萝卜。胭脂水粉摆到面前也认不清,钗环饰物更是无心置办。吃穿用度俭省的很。所以也在立秋那里攒了不少钱。小满这次害自己坏了雨知节的规矩,一定要好好讹她一笔。反正老铁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钱还是能照要不误。不用自找麻烦,还要专门去找他一回。但是惊蛰转念一想,小满为了不露馅还要自己象征性的收点老铁匠的钱。虽然和小满自己交的比起来,显然是九牛一毛。但那也是钱啊。小满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下不为例。惊蛰如此想着,还是出了门。与闵溪惯于戏谑迥然不同,明涯会的公子一直都十分正经客气,哪怕是要处决哀求的下属的时候,都斯斯文文的。而雁来红则深得其真传。老铁匠说他不知道小满的下落。雁来红只当他是在装傻充愣,很快又想出了别的办法。她将老铁匠的徒弟捆着结结实实的,踢进了地窖里。然后客客气气的逼着老铁匠服了药,不然就让毒蛇和他的徒弟做个伴。老铁匠服药之后就口眼歪斜,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她就扮作路上遇到老爷子发病的好心人,一路上打听老爷子住哪里,好回去好生修养,得了不少人的赞许。老铁匠就出过这一回门,见过他的人不多,问起来也很麻烦。但雁来红自有办法。除了亲自一一问,她还写了首藏头诗,暗示老铁匠已经来了,小满也该去赴约。用的是卢周翰而非老铁匠的化名。既然老铁匠刻意避世,那么这里知道他身份的人就只有他们几个。这也是她的后手,让小满来找自己。她故意走的慢慢悠悠,以便小满能更快看到自己和老铁匠。殊不知,小满已经在回雨知节复命的路上了。根本看不到告示。倒是惊蛰,一路顺藤摸瓜,看到了他们二人。她看到卢周翰空荡荡的袖管,感到震惊。卢周翰主动找上门,一定是被胁迫的。如果弄不清楚他被什么威胁,那么就算救了他,他也可能再次主动投入落网。还是禀明门主,再做决断。雨知节。寒露正在向闵溪汇报。“那雁来红实在可恶,竟逼得卢周翰大师自断双手。”
闵溪长鞭一挥,芦苇倒了一片,几只野鸭嘎嘎的叫着飞走了。“不少名剑出于卢大师之手。如今,唉,真是可惜。”
寒露叹息道。“停,按你刚才所言,卢周翰的伤是惊蛰在我们的据点治的?”
闵溪柳眉倒竖。惊蛰没有隐瞒这件事。她知道自己主动说出来比他日门主自己查出来结果好的多。“呃,门主,是的。”
寒露话说得磕磕绊绊起来。“小满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和立秋说,她这个月的钱不用给了,拿来充公。”
“可小满来信说,医药费从她的工钱扣。如果这次拿来充公的话......”寒露有些为难。“那就先把医药费拨去给惊蛰,剩下的拿来充公。”
“一两银子不留吗?”
寒露试着问。“当然,要她长长记性。反正我去年给她包的红包也不少,她也该够用了。”
“是。”
“还有一件事,斫雪剑呢?”
“在雁来红手上,门主若是想要,我可以去安排。”
“不必,剑之所以出名,往往因为造出它的人和它的使用者。通常,后者会让一把平凡的剑不凡。这样才更有意思。斫雪剑太有名了,但也无疑是块烫手山芋。人人争夺。明涯会不嫌事多,让他们忙去吧。我们可没那么勤快。”
“门主是要在江湖上放出斫雪剑在雁来红手上的消息?”
“立刻去办吧,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从雁来红手上夺剑,没有几个人有胆子吧。门主此举怕是难以见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雁来红这样的人物,应该也不怕多些人纠缠吧。惊蛰那边也好轻松一些。”
闵溪嗤笑一声。“能让卢周翰受胁迫,肯定是人而非物。他当年放下盛名跑去打铁,怎么会爱惜身外之物?我猜,是他的大徒弟吧。那个人也是有问题的。卢大师安心做了多年铁匠都没被发现,雁来红是怎么找上门来的,身边如果没有内鬼怎么可能呢?卢周翰知道了这些,还会甘心受胁迫吗?至于该不该救,怎么救,让惊蛰自己去想吧。反正我话就说到这里。”
忽然,她的眼睛亮了。倒下的芦苇丛里露出几枚鸭蛋。白露心领神会,立马上前用衣服兜起,送去立春那里。看见一身大红大绿,白露就知道是遇着立春了。立春爱热闹喜庆。雨知节只有她才会这么穿。她右手挎着一个鸡蛋篮子,里面有几只已经孵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只老母鸡,正从桥上往下走呢。白露赶过去,把几只鸭蛋也放进贴着“福”子的篮子里:“蒸还是煮门主都喜欢,千万别炒就成。”
立春遇到谁都爱唠几句的毛病还是没改,她一边摸着老母鸡的头,一边说:“好嘞,你看今天我刚从集市上买的母鸡,精神吧?”
“很衬你的衣裳呢。”
白露其实想说你们俩的配色就跟商量好一样。“它毛色是不错,可最紧要的是,它可能下蛋了。我本来只想买一只鸡来着,这次看了高兴连窝一起买走了,这都是它的崽。我要拿回院子里养着。”
立春朝篮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立秋知道吗?”
白露看到连鸡窝都能一起买回来的立春,很是担心管账的立秋会不会气得嘴唇抽搐。“我刚刚碰见他,和他说了。他嘴角抖了抖。我见他这样的回数不少了,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我哪天问问惊蛰怎么治。”
“......”他的病灶就是你啊,白露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想想立秋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她觉得很好玩,还是不点破吧,回去说给门主听就行。几个船夫在船上摆开了乘着咸菜和豆腐汤的碗碟,坐在船头准备开始喝酒吃饭。人们在吃饭和睡觉时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但来的人是个美丽的女子,他们的恼意也就没有了。那个女子搀扶着一个昏迷的老人,说自己是医者,行路时偶然救起这位发病的老人,现在想要把他送回家去,好生将养着,却不知道地方。话里的关切和担忧让几位大汉感叹起女子的善良,一看这老人便有一条汉子道:“这不是那条巷子里的卢老汉吗?”
便细细给那女子指路。末了又怕女子体弱,支撑不了那么远,便要捎上她一程。女子几番推辞不过,也就上了船。女子终于上船后,五人都露出了淳朴的笑容。袁景澜 、孙成泽、 杨继洲、 雷梦水与易洪川并称为水乡五雄,水性都极好,武功亦然。出道以来也没有听过谁能在他们手中讨到便宜。然而,这一次他们乔装改扮,却是为了偷袭。他们偷袭雁来红,是为了给江湖上除害。当然这只是名头上的。雁来红为祸江湖也不是一两日了。他们今日出手并非全因得到雁来红路过的消息,还因为知道斫雪剑在她手里。所以他们才会用偷袭这种他们平时并不屑于用的手段,他们没有指望能杀了雁来红,只希望能在水上困住她,逼她交出斫雪剑。他们很自信,这条河,没有谁比他们更熟了。况且雁来红人生地不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的偷袭一定能出其不意,占尽先机。但是雁来红却毫发无损,只留下了五具水下的尸体。她只留下了一句话:诸位的偷袭比起明涯会来还是逊色不少,要知道作戏要做全套,不然就会露出破绽。渔夫喝的酒是没有你们几位喝的那么香的。雁来红是个聪明的女子。这些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侠客,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冒险来劫,只可能是无利不起早,图的是那把斫雪剑。来的人还肯定不止一拨。她带着这老头,出手有些不利索。于是就把老铁匠也关进了地窖里,嘱咐张平看着。当务之急,是多杀几个这样痴心妄想的人以震慑其他人,再去找小满那个小矮子。其实她也知道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扔掉斫雪剑这块烫手山芋,但她实在不甘心,而且这是掌门想要的。“前辈,你也是为了斫雪剑来的吗?”
刚刚从郊外的城隍庙回来入城,就在路边的小摊上看见一位精壮的壮年虬髯男子。“不,那把剑的确很有名。但我是为了杀你而来。”
“哦?和明涯会结仇的不少呢,不知前辈是哪一位?”
“雁来红,我聂崇义你可以不认识。你还记得我的义子叶调元吗?”
“是叶少侠啊,想当年他要来明涯会杀掌门,半道上遇见我,还想“感化”我,想要和我联手刺杀,说要救我出苦海,还说什么回头是岸,到底是在庙里住久了,那些和尚愚弄人的鬼话他也信,真是可怜啊。他不知道,我在明涯会甘之如饴,离开才会让我无比痛苦。他如此没有眼色,留着双眼干什么呢?”
当年叶调元生父年轻气盛,去挑战明涯会的老掌门,落下重伤,打败而归后郁郁而亡。聂崇义与他是结义兄弟,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也知道自己的武功还在他之下。意气用事只能徒舔笑柄,且义兄之子尚小,不能无人照看。从此便将叶调元带在自己身边养着,后送去少林寺学艺,想要伺机让叶调元替父报仇。叶调元也争气,十六岁那年已经是他师父最看重的俗家弟子了。他满心以为,大仇得报了。没想到还未到明涯会掌门跟前就被雁来红用计毒瞎了双眼,被金针刺穴而死。聂崇义此时看到雁来红送上门来,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你歹毒至斯,人间不能久容你。”
聂崇义话音未落,拳头已经如雨点般打过来。拳风形成的“雨丝”更是有斜有直,将雁来红环绕其中,密不透风。她怎么能躲得过。然而,她还是抿唇一笑,轻巧的错开了聂崇义的双拳,仿佛一早就知道如何破解一样胸有成竹。还别有用心的问到:“呀,前辈不是师承黄伯荣吗?黄伯荣的拳法重刚强,怎么前辈的功夫却瞧着有些阴诡呢?”
随即握住聂崇义来不及收回的拳头,打在了他自己的胸口。聂崇义也倒在了他面前。“这是我因奇缘觅得的秘籍上的功法,怎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破解了?”
聂崇义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哈哈哈哈哈,那秘籍自然是我好心好意送过来的。你也不想想,聂家式微,怎么可能有高人主动送功法上门?又或者,你报仇心切,心里存疑也还是用了。因为你根本别无他法。我之所以用这样的法子,就是想看看你被自己蠢哭的样子。”
雁来红掩口狂笑,那张美丽的面孔就显得妖冶起来。“你这样没心肝,难道没有父母来教你仁义道德吗?亏我那傻小子还一心救你,你竟然——。”
得知真相的聂崇义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掐向雁来红的脖颈。“住口!我的爹娘岂容你置喙?”
雁来红飞起一脚,将聂崇义踢向廊柱重重落下后,她又飞身过去,伸出左脚,将绣鞋踩在他的脸上。她的父母,都是书香门第出身,知礼重教。她少时也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深陷江湖。那时她还叫湛雪娘,日日读着圣贤书,学些针线女红,和女伴们一起赏花品茗,看戏谈笑,日子过得安闲自在,才名也不亚于如今的吕妍妍。可她总觉得心里空的很。直到她情窦初开,遇见了明涯会的掌门,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他。他和那些戏文里说的公子模样生的一模一样,不,还要俊俏许多。他是那样温柔风雅,是那些与自己议亲的豪门子弟都比不上的。而且他身上还有一种豪放潇洒的气派与骨子里的骄傲,那是深宅大院里的她没有而又迷恋的气质。往常的岁月里,父母教给她的是乖顺与礼仪。而现在,她想要与他一起跃马扬鞭,快意恩仇,去过与她平静温馨的闺阁生活截然相反的日子,那话本里写的惊心动魄的生活。她也知道江湖路不容易,要用血来铺就。那里是风霜刀剑,是风云莫测,她全都不顾,她只要能够追随着他的方向就好。哪怕她从来都心知肚明,他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在意。她想,他只要不讨厌,不嫌弃,一直允许她在身边就好。明涯会并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她必须要准备足够丰厚的见面礼。于是她在私逃出府前,将父亲的朋友铸剑名家卢周翰大师骗入了明涯会。在之后,就是她进了明涯会,日夜不休的习武练功。她没有习武的底子,练的很辛苦。几乎走火入魔。但一想到只要足够强,就能留下来,她就什么都不怕了。也因为她这不要命的努力,她终于看到了成效。不,不,还不够。明涯会总有新的强者进来,她要不断变强,才不会被公子忽视。为此她以各种手段谋夺各家功法,让江湖上不少人闻风丧胆,帮派中的人也对她侧目而视。然而又有谁会想到,狠戾狡猾的雁来红竟是当年名动江南的才女湛雪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