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家长。车速不慢,萧萧和上官雅芯在后面那辆车里,萧萧的家离莫家很近,回头打一声招呼,自然有萧家的人过来接她回去。两辆车,穿过巴黎繁闹的市区,路过大桥的时候,苏瑞抬起头,远远看见传说中的铁塔,她才终于有种异国他乡的感觉。而这里,却是莫梵亚的故乡。又行驶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车开始减速,莫梵亚伸出手,握着她道:“快到了。你已经见过爸爸了,到时候叫他一声就好了,不过,对外公却要恭敬一点,外公有点……嗯,老传统。”
苏瑞点头:这点礼貌和分寸,她还是有的。莫梵亚的外公,今年也应该七十多了吧,有点守旧,也是能理解的,而且,她也知道他的身份,上官家的家主,同样是一个很传奇的家族,老上海的时候,就赫赫有名了,后来迁移到法国,因为在商业上的卓越表现,甚至被授予过爵位。这在华人圈里也是很少见的。上官雅芯的优越,多少也来自她的家族。她与莫博石的婚姻,真的可以称为强强联手。——就像曾经的莫梵亚与萧萧一样。“乐乐,等会见到爸爸的外公,你要叫太姥爷,知道吗?”
莫梵亚低下头,捏了捏乐乐的小脸,很耐心地嘱咐道。乐乐很乖巧地点点头,又开始好奇起来,“太姥爷是不是很老很老?”
莫梵亚赶紧正色纠正道:“乐乐在他面前,千万不能提老这个字,太姥爷可一直认为自己很年轻呢。”
乐乐睁大眼睛,很是受教。苏瑞在旁边听得好笑,已经有点期待见到这位不肯服老的上官姥爷了。车终于停了下来。莫梵亚率先下车,然后从苏瑞的手中将乐乐接了下来,顺便整理了一下他的小西装。然后,苏瑞下车。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座真正的古堡建筑,不逊于斯冠群在湖边的那座别墅,毕竟,莫家也属于真正的豪门大户,可是,等她真正抬起头时,却只看到一座低调的小洋楼,三层高,前面有白色的栅栏,里面简单地种植着花草,颇有点旧上海的感觉。紧接着,一个深黄色的影子便从院子里扑了出来,莫梵亚赶紧放下乐乐,弯下腰,伸手接住那个已经扑到他身上的“家人。”
毛皮被梳理得油光鉴亮,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样子,不过,苏瑞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它是谁。丢丢。五年前,被莫梵亚抱回去的那只最不起眼的小土狗。可是,现在看着丢丢的模样,她简直不敢相信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土狗,说它是名犬贵品,只怕也没有人敢质疑。莫梵亚将它照料得很好。“爸爸,它叫什么?”
乐乐正要去摸它,苏瑞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过去,将乐乐抱了起来。“怎么,莫家的金孙太宝贝,所以连狗都不能摸了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显然很是不悦。苏瑞转过头,便看见了那位传说中的上官姥爷。穿着一件灰色的小马甲,头发灰白,但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是一个精神的老头。就这样,苏瑞给他的第一印象,奇差无比。可是,苏瑞不能解释。乐乐现在是不能有丝毫感染的,她不敢冒险,小时候,乐乐便在公园里被狗咬过一次,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苏瑞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这次确实算她过敏吧。“外公,苏瑞只是担心乐乐而已。他刚刚才做完手术,外公做完手术那一会,妈妈连窗户都不让我们开呢。”
莫梵亚很快站起来,代苏瑞解释道。“装模作样。”
上官姥爷却没什么好奇地丢下一个词,转身回屋去了。苏瑞抱着乐乐,站在庭院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丢丢,你先进去。”
莫梵亚朝丢丢命令了一句,无辜的丢丢歪着头打量了众人一眼,又对着萧萧呲了呲牙,这才乖乖地跑回屋去,在上官姥爷的腿边蹭来蹭去。看起来,老人与狗的关系似乎很亲密。上官雅芯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在经过苏瑞身边的时候,不痛不痒地责备道:“乐乐是莫家的孙子,难道我们不会照顾他?丢丢一直有专人打理,很乖很干净,能出什么事?”
说着,她脚步不停,已经走进了小楼里。萧萧自然紧随着上官雅芯走了进去,在经过苏瑞身侧的时候,萧萧还好心地劝了一句,“上官爷爷可是家里最权威的家长,你赶紧进来道歉吧,别闹僵。”
其实她是乐得看热闹的,不过,真正的热闹还在后面。萧萧可不希望苏瑞现在就被吓跑。“谢谢。”
苏瑞将怀中的乐乐紧了紧,很礼貌地谢过萧萧。等众人都进了屋,行李也被佣人拎了进去,莫梵亚将手放在苏瑞的背上,“别介意,其实外公是很好相处的人,他只是太喜欢丢丢了,因为丢丢不是名品,从前经常被别人嫌弃。”
苏瑞笑着摇头。她当然不会介意,事实上,她很高兴看到,丢丢在莫家居然生活得不错,因为……她其实与第二个丢丢一般无二。“进去吧,来,乐乐,爸爸抱。”
莫梵亚说着,探过身,将乐乐重新接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则牵起苏瑞,握得很紧很紧。等进了屋,才发现家里早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正等着他们。莫博石也在家,看见乐乐,当即将报纸往旁边一放,“又看见我家乐乐了。来,过来,爷爷抱。”
至于苏瑞,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既没有太过欢喜,也没有怎么反感。“外公,我这次回国,给您带了一点好东西。”
另一边,萧萧已经凑到了上官姥爷的旁边,从包里掏出一对古董砚台出来。上官姥爷果然很有兴趣。萧萧自小在莫家混,也一直随着莫梵亚,叫他外公的,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苏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带见面礼。这确实是一件很大的疏忽,可是……她现在也没有钱买见面礼,萧萧方才出手的那方砚台,如果去市场上买,少说也要二十多万。对萧萧,不过是一件衣服的价格,对她,便是倾家荡产也负担不起了。她现在是真正的穷人,虽然莫梵亚曾塞过一张卡给她,可是,她却不能动用它。“别站着,坐吧。”
莫梵亚见乐乐已经被莫博士接手了,索性拉着苏瑞坐了下来。确实莫家的家居摆设,也很低调温馨,并无半点浮华的意思,可是,苏瑞再仔细观察一番,却又想咋舌。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摆设,都是大有来历的,门上的浮雕,墙上的壁画,连桌上一个随随便便插花的花瓶,也是宋朝的正品官窑,也不知道价值多少。低调,奢华,冷不丁看,几乎简单到朴素的地步。这样的莫家,苏瑞其实是喜欢的。可越发觉得高不可攀。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雍容的气度。“外婆去世后,外公每年都会来我们家小住一段时间。”
莫梵亚在旁边低声解释道:“等会我带你过去打招呼。”
现在,就让萧萧在那里打岔,顺便给时间让外公顺气吧。苏瑞点头。上官雅芯已经上楼换衣服了,苏瑞还没有向长辈请过安,也不能回房,只能傻子一样坐在那里。萧萧一直在那里缠着外公说话,两人越说越投机,没有消停的意思。莫博石已经将乐乐送进了房间,嘱咐佣人将晚饭送进去。莫梵亚也先进去帮爸爸安置乐乐,苏瑞还是坐在原地,不过,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不耐烦或者局促的痕迹,一直很安静,期间丢丢倒是跑过来,试探地蹭了蹭她的腿,苏瑞笑着弯下腰,挠了挠它的下巴。丢丢拱了拱她的手,又跑开了。莫梵亚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苏瑞仍然坐在了原地,外公完全没有想和她交谈的意思,还在与萧萧把玩着那方古砚。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大步走过去,握住苏瑞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然后,也不管苏瑞的反应如何,他已经将她拉到了外公面前。“外公,能不能先见见你的孙媳妇。”
他很克制地要求道。上官老头这才抬起头,看了苏瑞一眼,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古砚。“哎呀。很晚了。我也要回家了。”
萧萧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主,见莫梵亚急了,她也不继续耽搁下去。反正来日方长。不出几天,苏瑞就会发现,想当莫家的媳妇,可不像嫁给斯冠群那么简单。萧家的车刚好停在了外面,萧萧向众人打过招呼,便告辞了。萧萧走后没多久,上官雅芯同样换好衣服走了下来,一位佣人走到苏瑞的旁边,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她说的是法语,苏瑞完全听不懂。莫梵亚也回了一句法语,然后转头对苏瑞解释道:“马上开饭了。”
苏瑞“哦”了一声。她是真的觉得孤立无援了,即便身边有莫梵亚,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晚餐无话可说,莫家的饭菜与教养都精致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苏瑞渐渐能明白莫梵亚之前的矜傲了,吃饭的时候,整条餐桌毫无声息,连咀嚼声都没有。真正食不言寝不语。一整个晚上,外公都没有与她正经地说上几句。只是聊聊地问过乐乐的情况。几岁了,读过什么书。一副林黛玉初进贾府的架势。苏瑞据实回答了。之后,再也没有了话题,到后来,莫梵亚也被他的父亲叫进房里,详细地询问这次收购斯氏的事情,苏瑞独自留在乐乐的房里,念了一会书,见乐乐困极睡了,她站起来,走到了二楼的阳台上。空气很怡人,满园的草香花色。妈妈的电话如期而至。“法国那边怎么样?”
苏妈妈担心地问。“很美。”
苏瑞微笑。“他的家人呢?没有不欢迎吧?”
苏妈妈始终悬着心呢。“……很热情。”
苏瑞抬起头,手扶着栏杆,望着面前清雅的景致,疏疏淡淡地回答。“李艾,下午被斯杰带走了。我没能拉住,也不知道她怎么样。”
苏妈妈想起一件事,赶紧把情况说过苏瑞听。苏瑞愣了愣,正想答话,整个人冷不丁地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本来在与父亲谈生意的莫梵亚,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阳台上,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苏瑞怔了怔,下意识地想挣开,却听见莫梵亚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嗡嗡地响在耳侧,“就一会。”
抱一会就可以了。苏瑞没有再动。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也许一个熟悉的拥抱,是有诱惑力的。“抱歉,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莫梵亚很是懊恼道:“外公平时不是这样的。”
“没关系,我有准备。”
苏瑞淡然道。“在打电话?”
见苏瑞手中的手机还在通话状态,莫梵亚后知后觉地问。苏瑞这才记起,妈妈还在那头听着呢。将电话重新放在耳边,却只听到苏妈妈促狭的笑声,苏妈妈虽然没有听真切,却也知道是莫梵亚在那边‘骚扰’她。“妈。你笑得太有‘深意’了。”
苏瑞很窘地嗔道。苏妈妈却正经了起来,“苏瑞,你别怪妈妈狠心,妈妈还是想劝你一句——”“嗯?”
“和梵亚再生个孩子吧。”
苏妈妈在那边低声道:“再生一个,将来……也不会那么伤心。”
苏瑞的手指一僵,然后,含糊道:“妈,我再给你电话,现在很忙。”
苏妈妈当然知道她的态度,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将电话挂了。“你现在很忙吗?”
莫梵亚的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忍不住笑问。苏瑞低下头,“梵亚。”
“嗯?”
“……在结婚之前,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她说。譬如现在,也许他期待着她转头吻他,可是,做不到,苏瑞自认,还是做不到。就像今天萧萧在飞机上说的那样,她不能一直困着他,莫梵亚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她嫁给他,就应该履行妻子的责任。可是现在不行,即便被他抱在怀里,她仍然觉得身体很冷。莫梵亚一顿,手臂轻轻地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