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雨的电话就这么打到了消防队里,正巧,就是肖予崇接的电话。张思雨本想着,先用小肖队这个称呼,等肖予崇上当之后,再找他算账的,可偏偏没想到,肖予崇竟然那么快就发觉,还自作聪明的说自己不是魏南什么的。张思雨很想用三个当下网络流行的字:呵呵哒!到这份上,肖予崇那“逢骗人撒谎必定结巴”的毛病发作了:“我我我我、我我我只是……只是、是、是……”“是什么?”
“我我我我只是、只、只是……那、那、那个……”张思雨被逗笑了,心也软了。人家不过是做好事不留名,自己何必把人家给吓得这样?“我只是有点小小的生气,而已,小肖队长,别紧张。”
张思雨放柔了声音。肖予崇憨憨的笑了:“不好意思啊,我们是那什么……不好把自己的名字……嘿嘿!”
张思雨也笑了:“懂啦懂啦!”
“你的伤怎么样了?听你这笑声,似乎还可以?”
张思雨笑嘻嘻的:“我呀,福大命大,就是砸破了头,压了个骨裂,再有就是一些肌肉组织的压伤。都是小事,现在好多了。在医院再呆几天就好了,没事!”
其实肖予崇很想问,你妈妈来了没有,只是如果这么问,万一人家张思雨妈妈没来,怕这么问了张思雨伤心。可是不问的话,这姑娘独自一人的,怎么办?肖予崇还在想着该怎么个婉转的问,张思雨自己说了:“幸好伤得不重,找了个护工,朋友再来帮帮忙就好了。”
这意思就是,父母并没有到。肖予崇心里同情的想,那天的手术,连签名的人都没有就算了,直到现在,也都没有个亲人在身边,真是……“小肖队,他们为什么叫你小肖队?你年纪很小?”
张思雨继续聊天。肖予崇垂眸笑笑:“因为前任队长是我哥,大家叫他肖队。”
肖予崇声音里的异常,张思雨听出来了,而且,她也大概能猜出来,肖予崇的哥哥就是去年时候,牺牲的消防员肖予敬。张思雨并不怎么记得肖予敬的名字,只是大概记得牺牲的消防员是队长,姓肖。“哦,那么,小肖队长,谢谢你的救援,我先挂了!有空我会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不要啊!可肖予崇的“不用”还没说,张思雨就挂断了电话。肖予崇无奈的看着电话,好活泼的姑娘啊!淡淡一笑,肖予崇坐了下来,拿过日程登记排班本,翻看。后天,是肖予敬的忌日,肖予崇想去看他。虽然,烈士公祭日,清明大家都会去看他,可这天,他想去看自己的哥哥。根据日期和已经安排好的工作,他打算休息。抓起帽子戴上,肖予崇离开自己办公室,去找姜思亮说自己的请假。烈士陵园在早上八点半开放,肖予崇在开门前便已经等着了。肖予崇知道,这天,顾谨诺会来,言霁宁会来,还有她——刘圆圆也一定会来。之所以选择最早的时间去,是因为他不想在这里,和任何人打照面。这不是什么不想见人什么的,而是——这来看哥哥肖予敬的人,都会伤心难过。如果,和别人打了照面,那么,两人都会因为顾及对方的心情,把自己的伤心压抑。既然这样,不如,让大家把伤感都放出来,把思念都放出来。顾谨诺他们不会到那么早,今天是工作日,他们几个应该是会先忙完公司的事情才来。即使不用去公司,也不会选择那么早的时间。烈士陵园离市区远,开车都需要几乎一个小时。而顾谨诺他们,不需要赶那么早。清明,烈士公祭日,他们都非常默契的交错了时间,彼此之间并没有遇见谁。肖予崇觉得,今年也会这样。肖予崇提着一个袋子,身体笔挺,快步走到了肖予敬的墓碑前,先鞠了个躬打招呼:“哥,我来了。”
然后放下袋子,单膝跪地,开始仔细的擦拭墓碑。肖予崇带了一包纸巾和一包湿纸巾,用湿纸巾和纸巾擦墓碑,也许有人说他奢侈,可是,肖予崇愿意奢侈,为了哥哥。他不愿意找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也不愿意用有可能脱落毛絮的新毛巾。擦完之后,肖予崇把脏的纸巾放进小袋子装好,然后从自己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东西。肖予敬不抽烟也不喝酒,整个好男人,肖予崇也不带花,这花啊草啊,顾谨诺和刘圆圆他们都会带,他就不带了。肖予崇带来的是他写的日志。每次来看肖予敬,他带来的都是日志本。这本日志,只写了消防中队的日常。哪月哪日,几点几分,出了什么警,谁去了。出警的大概经过,结果,已经出警后的几句话总结。无论是肖予崇自己带队出的警,还是张军或者姜思亮带队出警,他都一点一点的写下来。肖予敬曾经说过,愿意为消防事业在消防队干一辈子。他也履行了自己的誓言,这辈子都在消防队里过。只是,肖予敬的这辈子,太短了。那么短的消防生涯,对肖予敬而言,怎么足够?怎么能够?所以,肖予崇把日常全写下来,来看肖予敬的时候,就烧给肖予敬。这是他给肖予敬的特殊的礼物,独一无二。他相信,自己的哥哥会喜欢的。然后,是肖予敬资助的孩子,每个月给肖予崇寄来的,写给肖予敬的信。孩子重情,总想亲自跑来看他,肖予崇和顾谨诺等人都不让,太折腾了。可孩子不愿意,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肖予敬。顾谨诺便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让孩子每个月给肖予敬写封信,寄给肖予崇,让肖予崇帮带去给肖予敬。其实,孩子写了信,再在她的当地烧给肖予敬也一样的意思,可顾谨诺让她寄过来,让肖予崇帮忙,在肖予敬的墓前烧给肖予敬,这是对孩子的最好的一个交代。“敬子哥哥,见信好。陈敏今天没课,给你写的这封信。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我想,这个时候给你写信,也是你最想要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信的味道。”
“我的大一过得很好,无论是学业,还是兼职,或者是和老师同学们的相处。我参加了四个社团:羽毛球社团、通讯记者社团、针灸推拿社团、青年志愿者协会,生活很充实……”读完这些信,肖予崇把信纸都点燃了:“哥,陈敏很争气。一个女孩子选择了军校、选择了消防工程这个专业,本就很难得,她还打定主意,毕业之后一定一定要来我们中队。我开玩笑说,万一到时候我不在队里了,你也来吗?”
当时陈敏很坚定的说:“虫子哥,你一定在队里的,一定!只要允许,你这辈子,肯定都会呆在消防!”
肖予崇笑笑:“这孩子,还真是……”完成这些,肖予崇换了条腿,继续单膝跪下,他换了稍微轻松的姿态,和哥哥说话。“哥,上次我出警救援救了个叫张思雨的姑娘,似乎看上我了,这两天每天给我打电话。也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我们中队我办公室的号码。今天上午的她的电话,我特意不接,让阿肆接了说我出差培训一个月。谁知道才中午,这姑娘又找到了我手机号码,给我发信息了!唉,哥,不是你弟弟我自作多情吧?我怎么觉得这姑娘对我有意思?可是我们干消防的,救的人可是数不清记不清的,这又是多平常的事情啊。突然遇上这么个姑娘,弟弟我懵了,怎么办?”
“我对她没意思啊!我心里的姑娘是圆圆,只有圆圆!嘿嘿,哥,说来,这个事情,我们哥俩还真是折腾。我爱她,她爱你,你不爱她的,这什么线?直线一条,无限延长!”
“但是哥啊,现在她对我的关心关注多了很多很多,可是我知道,她是因为她的‘未亡人’的身份,照顾小叔子,而已。我知道的。”
“刘伯伯那,我是亲自登门道歉了,刘伯伯却说,给圆圆三年时间当你的未亡人,也说了,让我在这三年里想办法撬动圆圆的心。他说,要是这三年都不能让圆圆对我有感觉,他可是要安排圆圆嫁人了。”
“我谢过刘伯伯,答应他这三年我一定努力。”
“可是,哥,这过去一年了,我都还不能从你的死中走出来,她又怎么可能?”
一年过去了,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你。每一次在梦里见到的你,总是温和的微笑着。可在你的温煦温和的笑容之后,都是那坍塌的轰鸣,灰色的世界,变成一捧骨灰的你。哥,我都还是这样走不出,圆圆又怎么可能走出来?对我而言,你是牺牲了,殉职。对她而言,只有一个感觉:整个世界坍塌了,她的所有,都没了。“更何况,她的心里没我。”
更何况,刘圆圆心里的人,不是肖予崇,而是她的未亡人,肖予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