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持续了数百年的水陆码头,不会是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的。尤其是沿运河省份,大小码头,不分河流海洋,其背后都是有着一股庞大的势力的。大清河从西往东流,在东阿境内与大运河相连,两岸的张秋镇与沙湾镇,更是运河两岸非常闻名、繁荣的码头了。海、河的船只在这里相聚,南来北往的船只俱在此修整。漕运的势力,便也沿着大清河一直往东走,一直到了此处入海口,铁门关码头。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铁门关这么一块肥肉,漕运势力岂能放过?鬼神之说固然在这个时代非常的受欢迎,但作为冯元飚这样的大臣,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轻易的相信龙王庙这种传说。龙王庙传说的背后,可能就是漕运势力。如今漕帮还没有形成,民间船工、船夫、脚夫、搬运工人都还没有形成组织,漕运势力背后,是勾连错节的官场势力,它的背后是数省官员。而漕运势力,还掌管着兵权。朝廷设漕运府总兵官,后又设漕运总督,与总兵官同理漕政,漕运府领卫军十二总,共是十二万七千六百人,运船一万一千七百只,另外还有海上水师七千人,海船三百五十只,专职漕粮运输,称为运军。再有地方官员因为漕运利益所在,与漕运深度的捆绑在一起,数省官员、总兵因为漕运成了利益共同体。这样的势力,其实就已经是大明朝廷下最强大的一股势力了,哪怕是明末的士子团体东林党,在漕运集团面前也就是个弟弟。不过,漕运集团因为利益汇聚,并不是很团结,他们也非常的低调。冯元飚现在只想与陛下一起快速去南京,重整山河,以图中兴大明。这个时候去沾染漕运势力,是绝对的惹麻烦。“咱们去补给淡水和食物,又不干别的,为什么不能去?”
崔战不解问道。冯元飚问道:“崔千户,咱们没钱啊。”
这话说的崔战都愣了,沉默了一下,崔战说道:“大人,您是天津巡抚,难道这里没有官驿吗,在官驿还要花钱?”
明代巡抚拥有一省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力,与总督同为地方最高长官,是正二品官职,特权不是一般的大,补给一点物资,地方上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收钱啊。朱由检笑出声,合着崔兄弟你想要白嫖。“这一个小小的码头,又不是县治,亦不是重要关隘,哪来的官驿。再说,前些年裁撤官驿,天下除开府治、重要县治,其他地方哪还有什么官驿。”
冯元飚说罢,看了一眼朱由检。朱由检停下笑容,好像记得不错的话,裁撤官驿就是自己干的,然后在陕西不小心导致了一个驿卒失业了。这个驿卒叫李自成。崔战无奈了:“那我们去别地方也没钱换啊。既然巡抚大人你不愿去此处,那咱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吧。”
朱由检道:“不妨就在这里吧,去别的地方也采购不到这么多的物资,咱们将近两百人吃喝,到了胶东再想补给就不可能会很轻松了。码头上肯定有官员,咱们亮明身份,还是有一点用的。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用别的手段了。”
去下一个地方,很难将物资补充充足,到了胶东于七的地盘,肯定是会被于七给盯上的,那个时候想补给就会有点困难了。到了胶东如果要发生战斗的话,那肯定也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吧,皇帝都不差饿兵。保持满状态,才更加可能安全过胶东。冯元飚:“立即靠岸吧。”
崔战和姜束面面相觑,这冯巡抚变脸还真是快啊。朱由检对原毓宗道:“原大人,待会你先去与铁门关的人接洽。”
“姜束,你带几个兄弟与原大人一起。”
原毓宗怒道:“你谁啊,怎么还指挥起我来了?”
“别废话,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老实听安排。”
姜束对原毓宗说道。原毓宗愤怒:“欺人太甚啊,你一个白身,你一个百户,我可是正四品大员。”
“大明都亡了,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原大人就放弃之前的官职权柄吧,现在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南下才是正经的。”
朱由检对原毓宗说道。冯元飚对原毓宗道:“原大人,幸苦你了。”
“不辛苦,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好。”
原毓宗说道。江南至北方的漕运已经停了。李自成一个月前就已经攻破了山西,朝着京师进军。消息的延时性让山东境内的官员、百姓们还并没有收到京城攻破的消息。但山东等地去南方的商贸却还没有停下来,铁门关外还有七八艘海船停泊着,大概是在等待装载货物。两艘大海船的靠岸除开引起脚夫等搬运工人的注意力外,便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力。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工人们,以为来活了,等待船只靠岸便纷纷凑了过来。一般官船都会打上旗号。靠岸后,原毓宗整理下自己的仪容,咳嗽了一声,对身后的姜束说道:“待会你跟在我后面,看我脸色行事。”
“我跟在你后面,怎么能看到你脸?”
姜束问道。原毓宗被噎的说不出话:“那就见机行事。”
“这位掌柜,可需要脚夫帮忙搬运货物,我们力气大着,也绝不会偷懒,一艘满船货物我们半天就卸完了,只需要三十两的工钱。”
很多人脚夫凑了过来,赤裸着上半身的虬髯壮汉,过来询问道。其他的脚夫们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原毓宗一行人。原毓宗不满这些人凑过来,嚷道:“瞎了眼了,本官哪里像是个生意人?都滚开滚开,你们这管理的码头的官署在哪里?”
“原来是官老爷。回官老爷的话,那里便是管码头的官员的办公署。”
虬髯壮汉指着码头旁边一处院子说道。铁门关属于利津县,县衙没有设置特别管理码头的杂职,因为铁门关靠海的缘故,铁门关的码头管理被划分到了河泊所。河泊所主要职责还是收取渔税。洪武年间,朱元璋令于全国各地水域包括沿海地区普遍设置河泊所,建立和完善了一整套严密的渔政制度。到了明朝中后期,因为很多河泊迅速淤浅、淤废而鱼利无多、鱼课难征,其河泊所亦不得不裁革。但沿海各地的河泊所,却多有保留。利津县的河泊所,几乎管理着整个济南府北部沿海地区的渔税。权柄很大。又有铁门关收取关税,为利津县创造了很大的财政收入。河泊所主官周德润睡到晌午起来,优哉游哉的洗漱完了,来到办公署开始一天的上班。泡了一杯南方商人赠送的好茶,刚刚坐定准备晒一会太阳,门口就出现了一队人,为首一人将太阳挡住,阴影恰好投周德润身上。周德润面露不快,这大清早的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你们是谁啊?来干什么?”
“本官原毓宗,天津兵备道使,你是此处官员?什么官职啊,几品啊?”
原毓宗走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周德润,出声询问道。周德润一看原毓宗这模样,身后还跟着几名兵丁,就晓得此人做不得假了。上官往往都是这幅吊样子。“拜见原大人,下吏只是这河泊所小小主官,无品级,乃是下等小吏。”
周润德恭敬的回答道。原毓宗一屁股坐在周德润之前的位置上,看到泡着的热茶,原毓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娘的,这坐码头收关税的活是真的好,这受贿来的茶叶都是高级货,远比自己这个四品官员都喝的好了。“码头上停了两艘船,船只上有天津巡抚。准备好足够两百人在海面上行驶一个月的物资,搬运到那艘船只上。”
原毓宗放下茶杯对周德润说道。周德润闻言,这笔物资可不是小数目啊。“大人,这似乎有点不合规矩。下吏并没收到上级的安排。”
周德润面有难色的说道。朝廷过往船只,需要靠岸补给的,往往需要公文下达,而不是什么都没有直接来说要补给的。谁知道你真是朝廷官员还是冒充的?原毓宗神色不善的道:“周大人,我看你是在这河泊所坐班,每日坐的太舒适了。要不要本官帮你挪一下位置?”
周德润忙说不敢。原毓宗不说话了,姜束明白原毓宗的意思,抽出刀子,厉声说道:“我来帮周大人脑袋挪一下窝吧。”
周德润面色一变,看向原毓宗:“原大人,铁门关没有这么多的物资。而且没有公文,实在不能证明大人的身份。大人以及巡抚,身为天津守卫,一般情况怎么可能离开天津?下吏实在是对大人的身份有所怀疑,还请大人等待,我派人前往利津县询问后才可确认大人身份。”
门外出现了一群人,为首一虬髯壮汉挡在了门口,将坐在椅子上的原毓宗笼罩在自己的阴影当中。“周大人,这些人是谁?刚刚见他们下了船交头接耳,走起来路来都一副心怀不轨的样子,莫非是歹人?”
壮汉声若洪钟,正是刚凑到原毓宗面前询问需要需要搬运货物的虬髯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