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昨天晚上吃年饭的时候,叶天佑没有在饭桌上旁敲侧击地试图给叶北辰施压,逼迫他交还一些家族企业当中的权利的话,说不定叶北辰真的会以为父亲是上了年纪,所以开始关心自己了。但是现在,他只想冷笑。叶北辰寒着脸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地问了一句:“爸,你是希望我找对象呢,还是希望我找一个你认可的对象呢?”
“看你这话说的,爸爸还能害你么?”
叶天佑叹气,“爸爸已经老啦,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愿望了,就是想要早点儿抱个孙子,这样你不在身边儿的日子,爸爸也能有个说说话的人。”
叶北辰面无表情地听着,神色当中没有丝毫动容。等叶天佑说完了,他才淡淡地开口,问一句:“那我妈呢?她就不是你的说话对象了?”
叶天佑叹了口气,装作没听见,而是继续打亲情牌,长篇大论地说自己现在每天在家里无所事事有多么空虚无聊,多么羡慕那些可以带孙子的老人家。其实他五十多岁而已,连六十都不到,却把自己说得像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临闭眼之前就希望能瞅一眼孙子似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抄来的这些话,抄也不能好好地抄一段儿适合他这个年龄的说辞。叶北辰冷冷地勾了勾嘴角,还是打断了他。“爸,我怎么觉得您其实一点儿都不闲呢?江城离这儿一千五百多公里,坐飞机都得好几个小时……这么远,你却还能遥控我身边的佣人,甚至遥控我的私人医生,背着我弄死了我的孩子又让苏然再也不能生育,你这是盼着想要抱孙子么?!你是巴不得我断子绝孙吧!”
叶北辰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这些事情全都给挑明了。本来这次回来的时候,他没打算跟父亲正面冲突的,毕竟大过年的,他也希望家里的气氛可以欢乐祥和一点儿……哪怕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可是昨天晚上的年夜饭就充满了火药味,今天叶天佑又试图摆出一副慈父的架子来,用道德和亲情来绑架他,试图让他接受跟沈家小女儿的婚事,他真的忍不了了。自从跟苏然和好之后,他就追查过当年的事情,过程中虽然受到了不少阻碍,但他最终还是查到了真相。当他严刑拷打赵医生之后,知道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居然是叶天佑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是因为还没有想好究竟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他心里其实还是有幻想,期望父亲如果可以认错收手,就原谅父亲一次……但他现在知道,自己的那些想法太可笑了。叶天佑的确是老了,他的身体甚至比同龄人还要糟糕很多,明明不到六十岁的人,身体状况却跟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差不多。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在算计自己唯一的儿子,想方设法地要从儿子手里争夺权力,或者是干脆把儿子变成自己的傀儡。这个世界上,他其实只看重权力和地位而已。什么儿子,什么亲情,不过都是必要的时候拿来利用的工具而已。他只在乎他自己,只在乎能不能控制所有的一切,去达到他期望的目的,仅此而已。像这种天生冷血的人,根本不能奢望他年纪大了血就变热了。不可能的。叶北辰终于死心了。他无视叶天佑的那些辩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注视着叶天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看在家族利益的份上,我可以继续跟你维持表面上和谐的父子关系,但是你最好弄清楚一件事情,就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让你随心所欲控制的奴隶了!我维持现在的关系,不是因为我怕你,也不是因为我尊敬你,纯粹只是不想让叶氏集团发生震动而已!别再让我发现你害我或者是苏然,不然的话,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会生不如死!”
说完这番话之后,叶北辰直接转身离开,重重地带上房门,同时也斩断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对于亲情的幻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没有那种可以享受亲情温暖的命,他和父亲之间,注定只能是一个人压制另外一个人的关系而已,占下风的那个人,要么是他,要么就是他爸。绝对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更加不会跟融洽、关爱之类的词汇沾边。他的亲人,永远是他最需要防备的人,比外人还不如……叶北辰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郁闷地抽了好多支烟,才给苏然打电话。苏然这时候已经准备睡下了,还以为他是打过来说晚安的呢。她一接起来,直接就对着电话亲了一口。叶北辰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一些,他努力用平和的语气问苏然今天都做了什么,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之类的问题,却不跟她说自己刚才有多么愤怒伤心。有些事情,他还是不希望苏然知道。他还不能在明面上跟家族决裂,那样的话,他将会彻底失去在叶氏集团当中的所有权力,也会让自己从前拼命努力换来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不是他贪恋权势,而是如果他失去现在的财富和地位,就会失去保护苏然的能力。到那个时候,叶氏集团很有可能会重新回到他爸爸的手上,他和苏然的下场都会非常凄惨。这也许非常讽刺,但事实就是如此。为了维护自己最爱的女人,也为了自保,他必须得跟自己最大的仇人继续父子相称,甚至还得维持表面上的和谐,还得在外人面前扮演慈父孝子……他没有选择。虽然以他的能力,就算自己创业也不会过得太差,但问题是,叶天佑根本不可能给他脱离家族之后自行创业的机会。他的状况跟三少不一样,三少的家族虽然驱逐了他,却到底没有赶尽杀绝,由着三少自己在外边随便折腾,至多也就是不闻不问而已。但是叶天佑绝对不可能那样,他会利用手里的权势,彻底把叶北辰逼上绝路,逼得叶北辰要么死,要么回来当他的傀儡。叶北辰太清楚他父亲的为人了,所以权衡利弊之后,才选择继续维持现状,不跟父亲闹翻。至少,不在外人和家族其他成员面前闹翻。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把目前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叶天佑死掉的那一天为止。按照叶天佑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那一天应该也不会太过遥远了。等叶天佑死掉,他就可以真正自由,真正地过上舒心的日子。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得一直忍耐,一直煎熬。而且很大可能上,还得是带着苏然一起煎熬。这才是他迟迟不肯带苏然回来见家长,也不愿意让苏然知道害她失去孩子的罪魁祸首是叶天佑的真正原因。如果苏然知道了真相,只怕就连算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关系都做不到,那样的话,他和苏然只会更惨。而如果苏然知道了,也理解他现在的选择,努力忍着怨恨去扮演孝顺儿媳……那样的话,似乎对苏然来说太过残忍了。叶北辰不忍心让她那么煎熬。所以,隐瞒似乎是相对较好的选择,也是对苏然的一种保护。叶北辰耳朵里听着苏然说话的声音,心思却全都在这些问题上面,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把苏然说的话真正听进去。苏然很快就意识到了他在走神。“喂,我说了那么多,你都没有在听么?”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小小的怨念。这不怪她,任何人被这样忽视,都会不高兴的。叶北辰赶紧收回思绪,跟她说:“抱歉抱歉,我太累了,刚才有点儿打盹了。”
苏然没有怀疑这句话,而是心疼地说:“那你赶快休息吧,好梦。”
她打算挂电话了。可是叶北辰却说:“别,我还想再跟你说说话。这回我肯定不……不打瞌睡了。”
他差点儿就说自己不走神了。呼……好险,差点儿穿帮。演了足足一整天的戏,看来是把他的智商和情商全都彻底烧光了,以至于他现在就是一种半脑残的状态。真的太累了。苏然心疼地叹气:“你个傻瓜……想听我说话什么时候不行呢?你乖乖睡觉,睡醒了也再打给我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我就想现在听。”
叶北辰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却还是有股孩子气的任性,就是非得要现在听苏然说话才行。他的确是身心俱疲,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格外渴望苏然的声音。他已经在各种算计、虚伪、利用当中周旋了一整天,现在想要卸下所有的伪装,让自己的大脑休息,也让自己几乎快要被冻僵了的心再感受一下温暖的滋味。现在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女人,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源啊,他在这一刻,格外地需要他。苏然不知道他今天都经历了什么,但也清楚,他是真的累,于是便也就由着他任性了,继续跟他讲电话,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