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宝宝,能回得来么?叶北辰用力握紧筷子,低头吃饭,不说话,权当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如果不这样,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心中对于叶天佑的怨恨展现出来,更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把竭力隐瞒的事情说破。所以他只能装聋子装哑巴,再装失忆症患者。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苏然心中的陈年旧伤再被掀开,再痛苦一回了。他不是神,有些事情无法改变,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他对外人的冷厉无情,是保护的手段之一,现在的装聋作哑,亦是。有些痛苦,就让他一个人默默承担,默默消化吧。他希望苏然可以好好的,沉醉在现在这场家庭和睦的幻象当中,永远不要知道真相。苏然没注意到叶北辰的变化,她光顾着劝解叶天佑了。信佛什么的她不反对,她只是有些担心,叶天佑现在的身体那么虚弱,如果不吃肉的话,营养方面会跟不上。她的这般担心,是发自肺腑的,而不仅仅只是面子上的假装而已。无论是出于对方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考量,还是生产之前的那段时间,对方对她的照顾,她都没有理由不真心对叶天佑好。毕竟,除了当年的那个孩子意外,叶天佑其实也没有再害过她什么了。而当年的事情,苏然又被处心积虑地瞒着,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就更加无法对叶天佑生出什么恶感了。可是她虽然不知情,叶天佑却是清楚的。看着苏然现在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为自己着想,他心中愈发悔恨,也愈发煎熬。如果他当年没有做过那样的错事该有多好?那么现在,无论是把苏然当成女儿还是儿媳,他无疑都是非常幸福的,这样和睦的家庭,对于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比什么都要珍贵。可是现在,这份幸福当中,却掺杂了痛苦。苏然越是孝顺,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苏然,恨不得以死谢罪。偏偏这样的痛苦和煎熬还只能埋在心里,一分一毫都不能显露出来,要不然的话,他会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的。面对苏然的规劝,叶天佑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曾经他也是纵横商界的精英,各种大场面都没有怵过,可是现在面对苏然的劝慰,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不是苏然有多么伶牙俐齿,实在是他心中的愧疚太深,沉甸甸的,压得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应苏然。苏然渐渐地收住了话头,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叶天佑的反应……实在是让她有些看不明白。她刚刚就只是劝了几句而已,又不是命令人家,她身为一个小辈,说话的语气不可能冲的。叶天佑就算是不认同她说的话,大不了不听也就是了,实在不高兴了,驳斥几句也没什么,可是……叶天佑为什么会面露痛苦呢?苏然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也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啊,她真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眼看着就要变成尴尬,叶北辰终于适时地开口了。他说:“然然,咱爸既然有心向佛,那也是好事儿,你就别拦着他了。营养方面的问题好解决,我回头找营养师拟定一份专门的菜谱就可以了。”
“也对,是我忘了那一茬。”
苏然顺着说了下去,这一页总算是掀过去了。叶北辰也是个执行力很高的人,说了要找营养师定制餐谱,就真的那么做了。晚饭的时候,叶天佑就吃上经过专门搭配的素菜了。这样的周到,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加深了叶天佑的愧疚。他心中对于叶北辰的愧疚,虽然不及苏然那样深,却也不是没有的。他从来都没有给过叶北辰好脸色,完全是把他当做是工具在培养的,为了控制住手里的权力,也没少干坑害叶北辰的事情。远的不说,就说前几天好了,叶北辰难得去医院看他一次,结果他就开口提出让叶北辰把股份全都转让给他的亲生女儿苏然……这些事儿,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脸红,可是叶北辰却全都淡然地接受了。唉,其实如果不考虑血缘什么的,叶北辰算得上是个好儿子了。他对叶北辰那样,叶北辰还能如此待他,他真的是什么刺儿都挑不出来的。这样的悔恨、愧疚、自责,让叶天佑愈发潜心向佛,不光是每天吃素,还开始学着念诵佛经了,甚至还打算等过段时间身体养好一些以后,就去庙里住一段时间,好好地跟大师学学佛。对于他的这些打算,叶北辰和苏然自然也是不好横加阻拦的,只能由着他了。不过对于他学佛的原因或者是动机,叶北辰和苏然二人却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和猜测。苏然以为,叶天佑突然信佛,是因为之前心脏病突发在鬼门关边上走了一遭,才会如此的。这也不算奇怪,有很多因为疾病或者以外,经历过死亡的人,都会比普通人多出一些感悟,也更加倾向于去信仰一些宗教。苏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虽然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不过也不反对别人去相信。反正叶天佑信仰的也不是什么邪教。就只是吃斋念佛、行善积德而已,有什么好反对的?不过叶北辰的理解,则跟她不同。在叶北辰看来,叶天佑一生功利,从来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即便是信了佛,可能也是抱着通过吃素念经的方式,洗清自身罪孽的一种想法。与其说是修行,倒不如说是一种交换,用生命最后的一点点牺牲,交换内心的安宁,以及较好的来世什么的。但其实他们两个人全都猜错了,叶天佑信佛的最大原因,不是为了赎罪,也不是为了求心安、求来世,他是为了给叶北辰和苏然祈福。当然,还有平平和暖暖这两个宝宝。叶天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手上沾过的血,是吃多少斋、念多少句“阿弥陀佛”都洗不清的,他也不求什么免受惩罚,只希望自己的后人可以从此以后平安顺遂。他一生冷漠无情,从来没有把亲情当成过一会儿,却不成想在有了第三代以后,忽然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很难说这是一种幡然悔悟,还是一种极具讽刺的玩笑,但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挺好的。他想要继续下去,不希望现在的这一切被打破。如果可以的话,就让这份平静和睦永远地持续下去吧,他愿意用任何代价去交换。叶家这边的确平静,可是景家和夏家那头,却是险些闹翻了天。景轩在成功地替夏末挖到了一批人才,帮衬着她重新把报社支撑起来,又在中间周旋,让夏末与父亲和继母之间的关系缓和之后,终于决定要跟自己的父亲摊牌了。这天,景轩推到了夏末的约会,早早地下班回了家,一脸郑重地跟景文龙和江如画说道:“爸,妈,我有些想法想要跟你们说说。”
景文龙和江如画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惊疑不定。景轩很少用这么郑重甚至可以说是深沉的语气跟他们讲话,由此他们就可以判定,景轩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肯定不小。“去书房说吧。”
景文龙站起身,率先朝着书房走去,景轩和江如画则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到了书房,关上门,景轩才终于可以放心开口了。“爸,妈,在我说出那个打算之前,请你们先保持冷静,听我把话说完。我要说的话有些长,还请你们耐心一些。”
说着,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只是眼底却没有分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