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杨荣还真是舌灿莲花,明明是杨彦当年贪墨,到他的嘴里,反而是被摄政王陷害,含冤而死了。谢燕娘冷笑,她可不是真的十来岁的无知丫头,会相信杨荣的狗屁话。她也是无意中在床笫之间曾听龙志宇提起过,杨彦死得不冤。自然是不冤的,杨彦贪下的军饷,除了封住几个同行的嘴巴,其余的悉数都交到了十五王爷的手上。不错,杨彦便是龙志宇笼络的臣下。可惜杨彦没能等到十五王爷成就大业的那一天,反倒丢掉了性命,又连累了杨家。但是他够聪明,在被擒之前就把杨荣送了出去,找了个替身顶上,保住了杨荣的性命。只是杨彦万万没想到,杨荣最后投靠的不是十五王爷,而是戎族人。杨彦只能算是叛君,但是杨荣却是叛国了。此罪如此之大,可不是杀头那么简单的事,怕是要诛九族的。杨家一支已经没落,杨荣如今还想把杨姓其他旁支的性命也搭上来。要是其他杨家人在此,早就恨不得扑上去把杨荣撕了。杨荣不要命就算了,还要把同族的人都牵扯进来。看见谢燕娘唇边扬起的讥讽笑意,杨荣紧紧捏着铁扇,眼底透着一丝冰冷:“丫头笑什么?”
“我笑杨公子至孝,”她这话倒像是在夸人,只是接下来的话就没那么动听了:“我也笑大人手下留情,可惜杨家压根就不领情。只治了杨彦杨大人一家的罪,杨公子如今把整个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来了,如此至孝,实属难得。杨大人在天之灵,怕是要被杨公子感动得痛哭流涕。”
庞禹狄就知道谢燕娘不是在夸赞杨荣,果然话音一转,依旧是噎死人不偿命,笑得肩膀抖了抖。损人不带脏字,果然还是女子最擅长,即便是个十几岁的丫头亦然。杨荣握住铁扇的手背爆满青筋,脸上的表情终于破功,再也笑不出来。可惜谢燕娘不打算轻易绕过他,慢悠悠地又开口道:“杨公子说我不要听信一面之词,几位戎族勇士也是如此。说杨大人贪墨是假,谁又能知道所谓遭摄政王大人陷害是不是真?”
“废话少说,首先就用你这个嘴巴凌厉的丫头开刃!”
杨荣忍无可忍,率先越过孟铭祺扑向了谢燕娘。谢燕娘还没来得及后退,他手中的铁扇一抖,尖锐的刺刀凸起,几乎要吻上她的脖子。一道青影眨眼间挡在她的身前,阮景昕衣袂一扬,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软剑便迎上了杨荣的铁扇。“铛”的一声,兵刃相交,彼此之间散发着肃杀之意。杨荣身轻如燕,左手的铁扇牢牢挡住阮景昕的剑刃,右手在衣袖下微微一抖。谢燕娘眼尖,一下子就发现袖中的寒光,急忙提醒道:“有诈!”
话音刚落,杨荣右手的暗器已经出手。谢燕娘惊呼一声,没看清究竟是什么,就见阮景昕衣袍一挥,那些暗器便没入泥土中,几乎要完全镶嵌在里头。她低头一看,分明是一只只小小的飞镖。只是飞镖透着淡淡的青紫色,分明是淬了毒!好歹毒的心肠,正面交锋不成,还打算用暗器伤人?谢燕娘忿恨地抬起头,瞪向杨荣,却也看见不远处的戎族人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赞同。也是,戎族素来讲究光明磊落。杨荣却是喜欢阴谋诡计,如今武艺不及人,就用暗器来偷袭,实在有违戎族人一向的作风。谢燕娘心生一计,站起来扬声道:“原来戎族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还道戎族屡犯边城,都是直来直去,做事光明磊落。果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个个都是伪君子。打不过,就用暗器,戎族人还敢自称勇士,一个个都是无能之辈,只会行偷鸡摸狗之事!”
“女人,休得无礼,我戎族勇士是你能随意质疑的吗?”
孟铭祺对杨荣颇为不屑,身手不怎么样,脑瓜子还算好用,却也只会算计来算计去。若非此人还有点作用,孟铭祺早就一刀了结他,哪里还会让杨荣败坏了戎族勇士的名声?他盯着谢燕娘,半晌忽然笑了:“我想起来了,你这个女人胆子还真不小。一次坏了我的好事,如今还敢呈口舌之快?”
杨荣已经被阮景昕一再逼退,几乎是焦头烂额。可是身后的戎族人居然没一个上前来帮忙,他手忙脚乱之际只得硬着头皮求救:“可汗,快助我一臂之力!”
孟铭祺没理他,径直举起大刀便冲了过来。庞禹狄立刻上前挡住了一刀,虎口被震得麻了,手里的双刀险些脱手。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叫苦不迭。这个戎族的疯子,力大无穷,当初可是费了多少人才生擒了孟铭祺。谁知道孟铭祺不过是做戏,那些死伤的兄弟真是白牺牲了!如今他不再忌讳,祭出了所有的实力,一时间庞禹狄只有挨打的份,勉强应付,手臂已经开始发颤,显然坚持不了多久。阮景昕也发现了,刀刃一转,招式更加凌厉,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把杨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剑尖一刺,没见血,杨荣反倒轻巧地连退几步,终于躲开了阮景昕的剑气。“金缕铁甲,原来在你身上。”
阮景昕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这件铁甲衣,曾是先帝随身所穿,最后葬入皇陵。却没想到,这件铁甲衣竟然会落到杨荣的手里,实在耐人寻味。谢燕娘挑了挑眉,躲在阮景昕身后,还有心思挖苦杨荣:“原来杨公子不但至孝,还是盗墓的好手?皇陵处处机关,可不好进去,杨公子果真伸手了得,还是有厉害的帮手?”
她的目光在那几个戎族人身上打了一转,显而易见,是怀疑戎族帮着杨荣去挖先帝的陵墓了。“胡说八道!”
杨荣抹了把脸,没了危险,他又开始恢复了刚才翩翩郎君的模样,理直气壮道:“此金缕铁甲有一对,一件在先帝身上,一件在杨家的祖屋。”
谢燕娘眨眨眼,所以杨荣跟死人穿着同一件铁甲,这是相当骄傲的事了?杨荣竟然看明白了她的眼神,气得险些跳脚。孟铭祺大刀一挥,庞禹狄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影,手臂被伤,鲜血淋漓。谢燕娘担忧地看了过去,就见阮景昕抿着唇,忽然右手高举。孟铭祺警惕,一个眼神,已经让几个跟随他的人飞快地离开了原地。杨荣没有戎族人的默契,硬是慢了一步,无数的羽箭从高处落下,他脸色微变,身影连连躲避之余,用铁扇将无法避开的羽箭劈下。该死的摄政王,竟然还留有后手?他狼狈躲避,等羽箭停下,身上因为有铁甲衣并无大碍,唯独双臂依旧中了几箭,血流如注。孟铭祺等人却毫发无伤,这些羽箭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要躲开是轻而易举。谢燕娘自然不会放过任何里间杨荣和戎族人的机会,眼珠子一转,又大声说道:“幸得杨公子用计将戎族人骗过来,要不然大人的这番埋伏,却是要浪费了!”
杨荣险些被她这番话说得吐血,明明是他带着戎族人好手刃阮景昕,偏偏到了谢燕娘的嘴里,怎么变成自己接着摄政王来对付戎族人?他按住伤口,冷笑道:“真是可笑,这男人杀了我一家几十口人,我为何要替他对付戎族人?”
谢燕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杨荣:“杨公子,小女子不懂朝廷之事,却也知道一句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杨荣面色狰狞,又听她道:“杨公子穿着金缕铁甲,伤不及要害,这番苦肉计倒是像模像样。”
谢燕娘当然明白凭着自己三言两语,不可能立刻离间他们。但是猜忌就像是一颗种子,只要她悄悄放在几人的心里,随着时月一过,便会慢慢生根发芽,总有一天会成功。毕竟戎族和杨荣之间不过是合作的关系,原本就互相存着别的心思,彼此会化敌为友才怪!杨荣硬生生被谢燕娘的话气得呕出一口鲜血来,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个丫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愣是曲解了自己的所言所行。“果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孟铭祺知道今天一击不中,就已经失去了先机。反正以后多得是机会,没必要硬碰硬:“退——”他紧紧盯着谢燕娘,直到后者发毛的时候忽然嘴角一弯。那笑容犹若猛兽看中了猎物,吓得谢燕娘又往阮景昕的身后躲去,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身影。等四周一静,谢燕娘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不由自主地揪着阮景昕的衣衫,吓得连忙放了手:“大人……”阮景昕转头看了过来,面具下的目光含着几分笑意。庞禹狄不顾身上的伤势,笑着嚷嚷道:“没看出谢姑娘一张利嘴果真厉害,杨荣气得吐血的样子,让我身上的伤也不疼了,浑身都痛快了。”
他大笑着,扯到了伤口,又呲牙咧嘴的,一张娃娃脸愣是变得扭曲。康云章带着人从远处赶来,见阮景昕无碍,这才送了口气,跪下告罪道:“属下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不妨事,”阮景昕也没能料到,孟铭祺逃出牢狱后,没马上回去,而是滞留在京中,伺机刺杀他。这次带来的侍卫不多,康云章迟迟没有现身,就是担心让孟铭祺看到人数不多,更是会奋力一搏。一道柔和的力度将康云章扶了起来,他谢过阮景昕,便上前给庞禹狄看伤。“将军伤得厉害吗?”
白狼在谢燕娘脚边亦步亦趋,她伸手揉了揉白狼的脑袋,低声问康云章。康云章摇头:“皮外伤罢了,没几天就能好了。”
像他们这种在战场出生入死的,身上有伤是常有的事,庞禹狄身上的伤口多,浑身是血,却都避开了要害,只能算是小伤了。谢燕娘这才松了口气,对上阮景昕的视线,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刚才自己擅自开口,也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怪罪于她。